老夫子把电脑合上,起身时顺手将椅子往里推了半寸。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看了眼时间——十九点四十三分,距离明天早会还有不到十二小时。
他拎起桌角那份打印好的《裁员评估模型_v1》,纸张边缘被手指压出一道浅浅的折痕。走廊灯光明亮,脚步声清晰,比刚才安静多了。
会议室门开着,秦先生已经坐在里面,正低头翻一份文件。人力资源部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都穿着深色外套,桌上摆着笔记本和笔,没人说话,但气氛像是刚吵完架。
“来了。”秦先生抬头,声音不高。
老夫子点头,在主位坐下。文件轻轻放在桌面中央。
“我们等你五分钟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开口,语气不算硬,但也不软,“刚才讨论了一下方向,意见不太统一。”
老夫子没回应,直接打开笔记本,插上U盘。屏幕亮起,金手指界面跳出来,他点了“组织效能分析”模块,调出五组部门数据图。
投影自动连接,墙上出现一张彩色分布图,红区占比百分之六十八以上,集中在客服外包、市场临时岗、行政协理这三个部门。
“这是系统跑出来的冗余率。”老夫子说,“按过去一年的实际产出和人力投入对比,这些岗位的成本回收周期超过行业均值两倍。”
“我知道数据。”眼镜男打断,“但问题不在这里。财务给的压力是降本,越快越好。有些老员工工资高,虽然绩效还行,可留着就是负担。”
旁边那个女同事立刻接话:“也不能光看工资吧?李姐孩子还在读初中,丈夫去年失业,她要是走了,家里怎么办?”
“这不是慈善机构。”另一个男的冷声说,“公司撑不住,大家全得走。”
秦先生皱眉,抬手拦了一下:“先别争。听老夫子怎么说。”
老夫子没动,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切到下一页。新的图表出现,标题是“岗位不可替代性评分”。
“我列了三个标准。”他说,“第一,近一年绩效评级;第二,岗位在流程链中的关键程度;第三,团队协作贡献值。三项加权计算,系统自动排序。”
他演示了一遍操作,输入参数,按下运行。几秒后,名单生成,前二十人里没有一个是管理层,也没有入职超过八年的老员工。
“你看!”眼镜男声音提高,“这不还是保老的?他们工资本来就高!”
“前十里有七个是临时合同工。”老夫子指着屏幕,“其中三人月薪不到八千,但承担了整个推广组一半的执行任务。如果只砍高薪,这些人反而先走,业务立刻断档。”
会议室一下子静了。
女同事盯着图表,小声说:“那……家庭困难的情况呢?真的不管吗?”
老夫子停顿两秒,切换页面,调出一个新模块:“我建议设立过渡支持机制。被裁员工可以申请三个月的职业推荐服务,还有一次免费的心理咨询。费用从优化预算里出,不算额外开销。”
秦先生慢慢点头:“这个能接受。既讲效率,也留出口。”
眼镜男还想说什么,但没开口。另一个人翻了下手里的记录本,低声嘀咕:“最后还是数据说了算啊。”
“不是数据说了算。”老夫子关掉演示页,“是规则。谁都说不清该留谁走的时候,得有个标准。现在的问题不是有没有人受影响,而是怎么影响最小。”
他合上电脑,拿起笔,在文件封面上写了个日期。
“方案今晚定稿,明早提交董事会。你们回去整理一下各部门的基础资料,特别是近半年的项目参与记录,明天下午两点前发我邮箱。”
没人反对。
会议散得很快。人力资源的人陆续离开,有人临走前看了眼投影仪,好像还想再看一遍那张图。
秦先生留下没走。
“你真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他靠在桌边,声音压低,“上面要的是结果,不是公平。”
“我要的是稳。”老夫子说,“乱裁一次,人心散三年。”
“可有些人就怕你不狠。”秦先生笑了笑,“你知道老赵以前怎么对付对手的吗?先放风声,让人自己吓自己,还没动手,队伍先垮了。”
“我不是他。”老夫子把U盘拔下来,塞进口袋,“他玩的是权术,我只想把事办成。”
秦先生没再说什么,拍了下他的肩,转身走了。
门关上后,老夫子坐回椅子,重新打开电脑。文档标题改成了《裁员实施方案(草案)》。他在末尾加了一段备注:
“所有入选名单须经二次人工复核,重点核查是否存在跨部门补位、应急顶岗等隐性贡献行为。严禁仅凭KpI单项决定去留。”
保存,归档。
右下角时间跳到二十点十七分。园区外的路灯全亮了,玻璃窗映出他坐着的身影,和昨天晚上几乎一样。
但他今天没喝凉水,也没吃宵夜。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系统提醒:新一轮压力模拟已完成,最优调整比例维持在12.3%,误差范围±0.4%。
他点开结果图,放大核心部门的承压曲线。线条平稳,没有剧烈波动。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他抬头,看见人力资源那位女同事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叠材料,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的,拎着个文件盒。
“我们把研发辅助组和项目协调部的完整档案带来了。”她说,“你说要查协作贡献值,这些是最新的流转记录。”
老夫子站起来,接过材料放到桌上。
“辛苦了。”
“不辛苦。”她笑了笑,“其实我们也想搞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撑场面的人。”
两人放下东西就走了。
老夫子翻开第一页,是一张内部任务分配表。第三行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连续两个月垫底,但备注栏里有一条记录:
“3月12日,主动接手市场部崩溃项目,通宵完成数据重建,保障客户签约。”
他拿笔圈了一下这个名字,又翻下一页。
突然,他发现某个项目的审批流程里有个熟悉的名字——大番薯。
不是正式工,是外包协作岗,挂靠在行政支持协理组下面。工作内容写着“物料打包与会议现场支援”,每月打卡记录显示他平均加班十九小时。
老夫子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他记得上周五下班时,大番薯还在搬箱子,一边哼歌一边贴标签,头上三根头发被风吹得左右晃。
当时他还说:“你这么积极,是不是想转正?”
大番薯咧嘴笑:“师父在公司,我在哪儿都行。”
老夫子把那一页折了个角,夹进文件中间。
然后打开新文档,开始写补充说明。
标题刚打到一半,键盘突然卡了一下。
他敲了回车,光标往下跳了一行。
屏幕顶端的时间显示二十点二十三分。
窗外,一辆清洁车缓缓驶过停车场,车灯扫过玻璃,照亮了桌角那份盖着“待审”章的文件。
老夫子伸手去拿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