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笔记本合上,顺手将桌上那份社区张贴回执单往旁边推了推。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写字楼的灯光一层层亮起,像被谁按了开关似的。他揉了揉太阳穴,刚从外地回来就一头扎进资料堆里,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前台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盯着屏幕核对技术组发来的产线优化参数。
“老总,有人找您。”前台声音有点迟疑,“说是……老赵的儿子。”
老夫子手指顿了一下,没说话。
“要不要让他上来?”
“让他等三分钟。”老夫子挂了电话,打开金手指界面,输入关键词:老赵、亲属关系、近期活动轨迹。
系统跑出一条简报:目标人物近七日无异常资金往来,社交圈收缩至本地亲友群,手机定位连续五天未离开城区,昨夜十一点四十二分搜索过“如何向人道歉”。
他眯了下眼,点了“微表情模拟分析”模块,调出对方去年在项目听证会上发言的视频片段。那时候这小子站在人群后面,叉着腰笑,嘴一咧一咧的,眼神里全是挑衅。
现在那张脸出现在监控画面上,低着头,手插在裤兜里,肩膀缩着,像怕冷。
三分钟后,电梯叮了一声。
门开,那人走进来,站定在办公室门口,没敲门,也没往前走。
老夫子抬头:“进来。”
他挪进来,脚步轻得像是怕踩死蚂蚁。西装是旧的,领带歪了,头发梳得很用力,但还是有几根不听话地翘着。
“我……我想跟您说点事。”声音干巴巴的。
老夫子没起身,也没请坐,只是看着他。
空气僵了几秒,那人忽然开口:“我爸的事,我知道错了。”
老夫子挑眉:“哪件事?”
“所有事。”他低头,“拦项目,散谣言,找人堵大番薯的小吃店门口说他们用过期油……我都参与了。有些主意还是我出的。”
老夫子不动声色,心里却让金手指悄悄启动了情绪评估模型。数据流在视野边缘滚动:语速偏慢,眨眼频率正常,手心出汗指数略高,焦虑值76.3,悔意峰值出现在“过期油”三个字上——上升到81.4。
算是近年少见的真话浓度。
“你现在来说这个,是因为你爸还在里面?”老夫子问。
“不是。”他摇头,“他进去后,我才知道厂子欠了多少债。以前他总说‘做生意就得狠’,可狠到最后,连工人的工资都拖了三个月。我去办手续时,有个老师傅蹲在门口哭,手里攥着一张辞职信,写的是‘我不走了,再等等吧’。”
他说着,声音有点抖。
老夫子这才发现,他指甲缝里还有粉笔灰。
“你去教书了?”
“临时代课。”他苦笑,“一个月两千五,还得自己交社保。以前看不起这种工作,现在觉得,能按时发工资的地方,都挺体面。”
老夫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觉得怎么才算弥补?”
“您让我做什么都行。”他抬起头,“洗车、搬货、贴广告……只要能让你们原谅一次。”
“原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老夫子说,“而且光干活没用,得看你能不能换个脑子。”
他点头如捣蒜。
恰巧这时,大番薯发来消息:【哥!社区宣传页没人送,物业说必须专人对接,不然不让贴!急!】
老夫子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眼眼前这个拘谨的年轻人。
“明天早上八点前,你去三个社区居委会,把小吃店的宣传页交上去,每家至少争取一个公告栏位置。不准提你爸的名字,不准打电话找关系,不准说自己是来赎罪的——你就当是个普通推广员。”
“就……就这么简单?”
“不简单。”老夫子盯着他,“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假装做事,其实只想逃责任。你是真想改,还是只想求个心理安慰,明天就知道了。”
他咬了下嘴唇:“我一定做到。”
“做不到呢?”
“您随时可以让我滚。”他声音低下去,“反正我也习惯了被人赶出门。”
老夫子挥挥手:“去吧。”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那个……我能问一句吗?您为什么不直接报警抓我?上次我们往您车上泼油漆,监控全拍到了。”
“抓你能解决问题?”老夫子靠在椅背上,“问题是我得把事做成,不是把人搞垮。再说,你爸做的事,你替他扛,也算有种。”
他愣住,眼眶忽然红了一下,没说话,鞠了个躬,走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第一份张贴回执传到老夫子手机上。
照片里,宣传页贴在小区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下面压着一张手写纸条:这是我为自己犯下的错还债的第一步。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签名痕迹,像是写了又擦掉。
七点五十分,第二家社区反馈:已张贴,负责人说小伙子态度诚恳,还主动帮忙整理了其他过期通知。
八点十七分,第三家回复:拒绝张贴,理由是“商业宣传需缴纳管理费”。但附了一张截图——那人站在门口,正在联系附近便利店,问能不能把海报贴在他们玻璃门上。
老夫子把三张回执转发给大番薯:【搞定两家,一家转渠道,进度合格。】
大番薯秒回:【啥?谁干的?不会是秦先生偷偷帮我吧?】
老夫子回:【比秦先生靠谱,至少这次没说废话。】
中午,那人回到公司楼下,在前台留下一个文件袋,说不用见人,放下就走。
老夫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份盖章的张贴许可,还有一张手绘地图,标出了六个适合摆摊的社区出入口,旁边写着建议时间与人流高峰分析。
字迹潦草,但信息清晰。
下午两点,他在会议室参加部门例会,讲到新业务推广节奏时,随口提了一句:“社区这一块,最近推进得不错。”
助理补充:“听说是有个年轻人亲自跑了好几天,居委会的人都记住了他。”
老夫子没接话,低头翻资料。
会议结束,他刚走到电梯口,手机响了。
是那人发来的微信:【今天我去看了我爸。他一句话没跟我说,我就坐在外面椅子上,说了十分钟。我说我去了小吃店贴海报,没惹事。我说我现在在代课,学生叫我老师。我说我不想再活成他的影子了。】
消息停在这里,过了半分钟,又来一条:【您说得对,我不是需要您原谅,我是得先把自己捡回来。】
老夫子看完,把手机扣在掌心,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夕阳斜照进来,落在桌角那份手绘地图上。他拿起笔,在其中一个点位画了个圈,旁边批注:可试点周末快闪摊位。
然后他拨通大番薯电话:“下周社区活动,多准备两百个卤蛋。”
“为啥?”
“有人出力了,总得让人吃得上热乎的。”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哥,你不会是被谁下蛊了吧?突然这么好心?”
“少废话。”老夫子挂了电话,抬头看向窗外。
城市灯火渐次亮起,车流如常。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度刚好。
楼下大堂,那人正走出旋转门,手里捏着那张张贴回执单,边走边低头看。路过一家文具店时,他停下来,进去买了盒彩色便利贴和一支记号笔。
出来后,他在街边长椅坐下,翻开一本旧笔记本,开始写东西。
第一行字是:第一天,我没躲。
写完,他撕下这张纸,贴在本子封面内侧,合上,放进包里。
站起身时,一辆快递三轮车从他身边驶过,车斗里堆满印着“顺手帮”logo的包装箱,司机哼着歌,拐进了巷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