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刚把车停稳,手机还在响。大番薯那条“她刚回我——”的消息只发了一半,后面的内容被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掐断了。他没再等后续,熄了火,抬头看了眼面前这座藏在梧桐深处的会所。灯光从雕花玻璃里透出来,像谁家厨房炖着一锅温吞的汤。
他整理了下领带,这根深蓝色的丝绸玩意儿是他特意换的,上一次打结还是三年前参加行业颁奖礼,那次他站错了队,被安排在“技术协作支持奖”那一桌,旁边是保洁公司代表。
今晚不一样。
陈小姐亲自发来的消息:“别迟到。”没有表情包,也没有句号,但那四个字让他在车里坐了十分钟才下车。
推开会所大门,一股暖风裹着咖啡香和轻音乐扑面而来。厅内人不少,三五成群站着,手里端着酒杯,说话声音压得不高不低,刚好够旁人听见又听不清。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一幅画前,旗袍颜色淡得像是清晨的天光,正侧头听一位戴眼镜的女士说话,嘴角微扬。察觉到门口动静,她目光转来,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轻轻点头,像是确认什么落了地。
老夫子松了口气,至少没走错门。
他刚想抬脚往那边走,耳边飘来一句:“这位是谁?看着不像圈里人。”
“听说是做技术的,最近升得挺快。”
“运气好罢了,这种场合也能请进来。”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他假装没听见,径直走向吧台,点了一杯苏打水。调酒师递过来时多看了他两眼,估计也在猜他是哪个项目的外包负责人。
他捏着杯子,不动声色地启动金手指。
视野边缘浮现出几行小字:
左侧三人组——艺术策展方向,关键词:装置艺术、行为边界、资本介入;
沙发区穿灰西装的男人——碳中和基金投资人,近期关注城市更新项目;
角落看书的女士——专栏作家,偏好冷幽默与荒诞叙事。
信息流如后台程序般安静滚动。他扫了一圈,心里有了底。
正好那位策展人朝他这边走来,手里举着香槟,笑容标准:“您也喜欢现代艺术?”
“谈不上喜欢,”老夫子喝了口苏打水,“但上周去看的那个‘废铁重构’展,倒是让我想起我家阳台堆的旧自行车。”
对方一愣,随即笑出声:“那件作品确实有人说是‘拆迁现场美学’。”
“我觉得挺真实,”老夫子耸肩,“毕竟真正的创作,谁不是一边拆一边搭呢。”
这话引得旁边两人也凑了过来。话题顺势转到了AI对传统创作的冲击,果然,那位策展人眼神一闪,抛出问题:“您觉得算法生成的作品,算不算艺术?”
周围安静了些,显然等着看他出丑。
老夫子放下杯子:“这么说吧,我见过一个程序写诗,押韵工整,意境全无。最后一句是‘春风拂面花自开’,可它根本没见过花。”
众人哄笑。
“所以我的答案是——能模仿形式,但抄不了心跳。”他顿了顿,“就像没人会因为打印机厉害,就说它比作家更懂爱情。”
策展人点点头,语气变了:“您平时常看展?”
“不多,但记得住那些让我站住三秒以上的作品。”他指了指墙上一幅抽象画,“比如这幅,红蓝撞色,乍看混乱,细看发现所有线条都指向右下角那个黑点。我在想,是不是创作者心里也有个逃不开的角落?”
策展人怔了怔,回头看向那幅画,低声说:“那是她父亲去世那天的日历标记。”
气氛微妙地变了。
有人开始主动搭话,问他是否参与过文化类项目,有没有兴趣合作数字艺术展览。他一一回应,不抢话,也不冷场,偶尔一句调侃恰到好处,引得笑声不断。
陈小姐远远看着,终于走了过来。
她手里换了杯橙汁,递给他:“没想到你还能聊这些。”
“为了能站在你身边,”他接过杯子,轻声说,“我总得学会看懂你的世界。”
她笑了,眼角微微弯起:“那你现在看懂了吗?”
“刚入门。”他抬手示意四周,“不过我发现,不管是代码还是油画,大家其实都在试图解释同一件事——为什么人会感到孤独。”
她没接话,只是轻轻挽住他的手臂:“走,我带你看看我推荐的那幅新作。”
两人并肩走向展厅另一侧。路过一面镜子时,老夫子余光瞥见身后人群中有张脸格外突兀。
老赵儿子。
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胸前别着嘉宾牌,手里端着香槟,正盯着他们看。发现老夫子注意到自己,他嘴角扯出一个笑,举杯示意。
老夫子脚步没停,也没回头,但金手指已自动锁定目标。
身份识别:某文化基金会实习生,邀请函编号有效,入场记录正常。
情绪分析:表面从容,瞳孔收缩频率异常,右手拇指反复摩挲杯壁,属紧张掩饰行为。
语言预测模型输出:短期内无挑衅意图,主要动作为观察与信息采集。
他不动声色,继续跟着陈小姐前行。
“这幅是我朋友画的,”她停在一幅水墨与金属拼贴结合的作品前,“叫《平衡》。”
画面上,一只机械手托着一朵将谢的花,背景是层层叠叠的城市剪影。
“她说,现代人总在控制与失控之间摇摆。”陈小姐轻声说,“有时候抓得太紧,反而让东西坏得更快。”
老夫子看着画,忽然说:“但那只手,其实一直在调整力度。”
她转头看他。
“你看指尖的弧度,”他指着画面细节,“每次花瓣颤动,它都会微调位置。这不是掌控,是配合。”
陈小姐沉默片刻,笑了:“你今天状态不错。”
“难得轻松一回。”
“是因为项目顺利?”
“是因为你愿意让我来这儿。”
她脸颊微红,低头抿了口果汁,然后说:“其实……我本来担心你会不适应。”
“刚开始是有点。”他坦白,“听到有人说我是靠运气上位的,差点就想掏出审计报告念一遍。”
她噗嗤笑出声:“谁说的?回头我让他请客道歉。”
“不用,”他摇头,“我已经用一句话挽回尊严了。”
“哪句?”
“我说,真正的艺术,得有‘深夜改稿三次’的执拗。”
她笑得更明显了:“你还记得上次你说这句话,是在会议室骂开发组长?”
“同一个道理,换个场景而已。”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柔软得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
这时,老赵儿子不知何时已走到不远处,正和一位戴珍珠耳环的老太太交谈,姿态恭敬,语气谦和。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还鞠了个躬。
金手指提示:目标对象正在建立正面形象认知,社交路径清晰,目的为长期渗透。
老夫子依旧平静,只在陈小姐转身介绍另一位嘉宾时,悄然移步到角落,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三个字:“查他。”
挂断后,他回到人群中,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另一杯苏打水。
有人提议玩个小游戏,规则是每人说一件“别人不知道的真实事”。轮到老夫子时,全场安静下来。
他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老赵儿子身上。
“我曾经修过一台报废十年的服务器,”他说,“开机后第一件事,是跳出一条留言:‘我知道你会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问:“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那台机器的硬盘里,存着整整三年的监控备份。”他语气平淡,“而操作它的人,以为格式化就能抹掉一切。”
空气凝了一瞬。
老赵儿子握杯的手紧了紧,脸上笑容僵了半秒,很快恢复自然。
没人追问,话题被迅速带偏。但老夫子知道,有些人已经听懂了弦外之音。
陈小姐靠近他,低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他摇头,“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装无辜。”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知道吗?刚才那位策展人跟我说,你是今晚最有意思的客人。”
“因为我揭了别人的底?”
“因为你没急着证明自己。”
他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察觉到一阵轻微的脚步移动。
老赵儿子正朝他们这边走来,步伐稳定,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他停下,在距离两步远的地方举起酒杯。
“久仰大名。”他说,“一直想找机会认识您。”
老夫子看着他,没动。
陈小姐略显惊讶,但仍礼貌点头。
老夫子缓缓抬起手中的杯子。
两人的杯沿即将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