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走出地铁站时,风把一张传单卷到了他裤脚上。他低头看了一眼,顺手扯下来揉成团,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没掏出来看,只加快了脚步。
公司大楼刚开门,前台小姑娘正踮着脚换花瓶里的水。电梯里空无一人,镜面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他抬手整理了下领带,袖口那片落叶碎屑还在,像是昨夜地下通道的纪念品。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保洁阿姨从走廊拐角迎面走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手里拎着一个旧帆布包,站定在他面前,喉咙动了动,像是把话咽下去又逼了回来。
“老总……我能跟您说句话吗?”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什么。
老夫子停下动作,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双手攥紧了包带,指节泛白,“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儿子。”
他轻轻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他去年毕业,学的是电子工程。”她语速有点快,像是怕被打断,“成绩不算顶尖,可动手能力真不差。修家电、接线路、装控制器,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可找工作……人家一看简历,发现学校那段经历有点问题,就直接刷掉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慢慢红了,“我知道不对,可那时候家里实在困难,他爸早走了,我一个人供他上学,实在撑不住。他说只要能进企业,他一定靠本事站住脚……结果现在,连面试机会都没有。”
老夫子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心里已经启动了金手指,一道无形的信息流悄然展开。
画面闪过:一个年轻人蹲在车间角落,手里拿着电烙铁,专注地焊接一块电路板;另一幕是他站在技校实操比赛的台前,接过三等奖的奖状,笑得有些拘谨;再往后,是一份简历——某重点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四年平均分86.5,学生会技术部成员。但系统标注:学历信息存在美化,实际就读为市属职业技术学院,后通过非正规渠道修改履历。
金手指给出判断:**技术能力真实,逻辑清晰,操作规范;诚信瑕疵,动机出于生存压力,非恶意欺诈。**
他收回思绪,语气平稳:“您希望我怎么做?”
“能不能……给个机会?”她几乎要哭出来,“哪怕先做实习生,打扫机房都行!我不求特殊照顾,只求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他要是干不好,您随时让他走,我绝不说一句怨言。”
老夫子沉默了几秒。
他想起昨夜美术馆外那个戴帽子的人,也想起自己刚进公司时,被十一家企业拒之门外的日子。那时他也改过简历,把实习经历写得体面些,结果还是被识破。没人给他解释的机会,更没人问一句:“你真的不会做事吗?”
“您回去吧。”他说。
阿姨身子一颤,眼神瞬间暗了。
“下午两点,让他来人事部报到。”他继续道,“注明‘技术部定向培训生’。”
她猛地抬头,嘴唇抖着,“真……真的?您愿意信他?”
“我不是信他过去。”老夫子淡淡地说,“我是信您今天敢站出来,为儿子求一个机会。”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她憋了一早上的情绪。她突然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肩膀剧烈地起伏着。等她直起身时,眼角已经湿透,但她没擦,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老夫子站在原地,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他推门进了办公室,放下公文包,坐到椅子上。电脑屏幕亮起,待办事项列表密密麻麻。他点开邮件系统,新建一封,收件人是人事主管。
正文只有一行字:
请技术部准备新增一名培训岗人员,考核标准以实操能力为主,背景特殊情况已知悉。
点击发送。
他靠向椅背,闭眼三秒,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桌角那份还没拆封的周报上。窗外传来清洁车轮子碾过地板的声音,有人在隔壁茶水间大声讲笑话,笑声断断续续。
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他应了一声,门开了条缝,保洁阿姨探进半个身子,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我……我泡了点菊花茶。”她声音很小,“听说您昨晚没睡好。”
老夫子愣了一下,随即接过杯子,“谢谢。”
她没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还有事?”他问。
她咬了咬嘴唇,“我儿子……他其实一直知道错了。那简历,是他最后悔的事。可他又不敢重头来过,怕我失望。”
老夫子低头吹了口气,茶面荡开一圈涟漪。
“人都会犯错。”他说,“关键是,有没有人愿意让他改正。”
她点点头,眼圈又红了,这次没忍住,眼泪直接滚了下来。但她很快抬起袖子擦掉,挤出一个笑,“我这就去干活,不耽误您工作。”
门轻轻合上。
老夫子端着茶杯,没喝,只是盯着杯口升腾的热气。他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被人说是滥用人情,甚至有人说他收买了人心。但他更清楚,制度是用来管大多数人的,而管理,有时候也得给少数人一条窄路。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便签纸,写下几个字:
**“给人机会,不是纵容错误,而是相信改变。”**
随手夹进笔记本里。
上午十点,他召集团队开了个短会。秦先生照例准时到场,大番薯抱着文件夹差点撞翻饮水机,最后靠着墙才稳住。老夫子讲完项目进度,顺口提了一句:“技术部最近要加人,你们要是碰见合适的实操测试题,可以推荐一下。”
大番薯举手:“我昨天在b站看到个视频,有人用废旧零件搭了个自动浇花系统,牛得不行!要不要拿来当考题?”
“可以。”老夫子点头,“回头你发群里。”
散会后,大番薯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老大,听说你要招人?是不是老赵那边又搞小动作,你想安插自己人?”
老夫子看了他一眼,“我要是想安插人,还能轮得到你问?”
“也是。”大番薯挠挠仅剩的三根头发,“那这新人……有啥特别的?”
“他妈妈,”老夫子顿了顿,“是个每天早上六点就来擦玻璃的阿姨。”
大番薯眨眨眼,没听懂。
“她儿子学历有点问题。”老夫子说,“但手艺是真的。”
大番薯哦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破格录用?”
“不是破格。”老夫子拿起笔,在日程本上划掉一项会议,“是补格。有些人一开始就没拿到公平的起跑线,我们至少别在终点还拦着他。”
大番薯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那你小心点,老赵那家伙肯定不会放过这种事。”
“他要找茬,就得拿出证据。”老夫子合上本子,“我现在是总经理,不是靠运气上来的。”
中午食堂,老夫子打了份青菜豆腐饭,坐在角落。刚吃两口,看见保洁阿姨在收拾邻桌的餐盘。她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很轻的笑,点了下头。
他也点头回应。
她走后,他发现桌上多了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 homemade 的绿豆糕,边上贴了张便签:
**“儿子最爱做的点心,谢谢您。”**
他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豆香浓郁。
下午一点五十五,他站在人事部门口,看着走廊尽头。
两点整,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人走来,手里捏着简历,步伐有些僵硬。他在门口停下,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敲门。
老夫子没有上前,只是隔着玻璃窗看着他进去。
五分钟后,人事专员走出来,手里拿着那份简历,眉头微皱,显然发现了问题。但她没立刻叫停,而是转身回了办公室。
老夫子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按下暂停键。
他的拇指悬在红色按钮上方,没按下去。
走廊恢复安静。
远处,清洁车静静停在墙边,拖把上的水珠一滴一滴落下,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圆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