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弯腰捡起那张飘落的纸时,指尖还残留着桂花花瓣滑过皮肤的触感。他没抬头看绿灯是否转回,只是把文件折成小块,塞进西装内袋。快递员的电动车早已拐过街角,而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追踪程序自动上传了刚才那页《跨境数据接口迁移方案》的扫描图。
半小时后,会议室中央空调发出轻微嗡鸣。长桌一侧坐着三人,另一侧是合作方代表,瘦高个子,金属框眼镜压得很低,正用笔帽轻轻敲打会议资料封面。
“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对方开口,语速平稳,“关于你们在‘多维异构环境下的非对称容灾拓扑’中,如何实现‘跨域动态权重再分配’?”
空气瞬间安静。
大番薯原本靠在椅背上打盹,听见这串词猛地坐直,差点把椅子带倒。他偷偷瞄了一眼老夫子,发现对方正低头翻页,神情如常,仿佛听懂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没人接话。翻译耳机里传来一阵迟疑的嘀嗒声,显然连专业术语都卡壳了。
合作方代表嘴角微扬,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在你们上次提交的技术白皮书中并未明确说明。是不是……遗漏了?”
老夫子这才抬眼,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笔上。金手指悄然启动,语音模式切换至深层解析——三秒内,系统拆解出这段话的真实含义:他们其实是在问“你们有没有备用服务器集群,以及故障时能不能自动切换流量”。
他轻轻合上笔记本。
“您说的是我们在突发流量冲击下的资源调度机制吧?”他语气轻松,“目前采用三级熔断加AI预警双轨制,主备节点分布在华东和华南两个数据中心,一旦某区域响应延迟超过两百毫秒,系统会在五秒内完成权重转移。”
全场静了两秒。
翻译还没反应过来,合作方代表已微微变色。他本以为这套行业黑话能逼得对方支吾搪塞,至少也能拖延时间,为后续谈判争取主动。可眼前这个人不仅听懂了,还答得精准利落。
“有意思。”他顿了顿,眼神略沉,“这种冷门表述,一般只有特定技术圈层才会使用。您是怎么……迅速理解的?”
问题来了。
这是试探,也是陷阱。若说是早有准备,显得可疑;若推给团队协作,又削弱个人权威。
老夫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大番薯。
后者正努力憋住一个哈欠,眼角泛泪,像只被晒晕的企鹅。
“哦,这个啊。”老夫子笑了,“其实昨晚大番薯做了个梦,梦见咱们项目崩了。”
大番薯一愣,茫然抬头。
“他说满脑子都是‘风险链断裂’‘数据堰塞湖’,还嚷着‘服务器着火了快救火’。”老夫子说得一本正经,“我当时还以为他夜宵吃多了辣条,消化不良说胡话呢。”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哄堂大笑。
连一向严肃的合作方代表也忍不住扯了下嘴角。他捏着笔帽的手松了几分,语气缓了些:“所以……你是从他梦里得到启发的?”
“不然呢?”老夫子耸肩,“有时候最乱的东西,反而藏着最真的逻辑。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像不像刚从服务器机房逃出来?”
大番薯配合地揉了揉眼睛,顺势伸了个懒腰:“哎哟……还真是!那火烧得可旺了,我还看见防火墙变成烤红薯了!”
笑声更响。
气氛彻底松了下来。有人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有人开始翻笔记,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质询从未发生。
合作方代表却没笑太久。他放下笔,声音压低:“有些术语,只有特定圈子才懂。你说你能听明白,我不奇怪。但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词,能在正式场合用出来的?”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暗藏锋芒。
意思是:你不但懂,还能用,说明你接触过不该接触的信息源。
老夫子没急着反驳。他拿起茶杯,吹了口气,轻啜一口。
然后才缓缓放下杯子,看着对方:“圈子再小,只要说出来,就不是秘密。”
会议室一时安静。
对方眼神微动。
老夫子接着说:“就像梦话。听着乱七八糟,可仔细听,也能听出心事来。”
这句话像一块薄冰,轻轻盖在水面下沸腾的暗流上。
合作方代表沉默几秒,终于点头:“确实。语言这东西,有时候比代码还诚实。”
会议节奏就此扭转。
接下来的讨论顺畅许多。对方不再抛出晦涩术语,而是围绕实际部署细节展开交流。老夫子应对自如,既不抢风头,也不退让底线,偶尔还会把问题转给大番薯:“这部分是你负责测试的,你说说看?”
大番薯磕磕巴巴讲了几句,虽不够流畅,但态度诚恳,数据准确。合作方代表看了他两眼,竟点了点头。
茶歇时间到了。
服务员推着小车进来,摆上点心和热饮。有人起身活动肩膀,有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老夫子站在窗边接过一杯咖啡,热气氤氲中,他望向园区外那条熟悉的街道——正是他早上走过的地方。
大番薯端着果汁凑过来:“哥,我刚才说服务器着火那段,是不是太假了?”
“假?”老夫子笑,“但他们信了。而且你觉得,刚才那个问题,真是技术提问吗?”
“不是吗?”
“那是心理战。”老夫子抿了一口咖啡,“用生僻词压人,看你会不会露怯。一旦慌了,后面步步被动。”
大番薯挠头:“那你为啥说我做梦?不说实话?”
“实话说多了,别人会觉得你危险。”老夫子低声,“但如果说答案是从梦里来的,大家只会觉得有趣。有趣的人,不容易被当成对手。”
大番薯恍然大悟:“原来我是掩护?”
“你是王牌。”老夫子拍拍他肩膀,“下次继续做梦,最好梦见他们公司食堂涨价。”
两人正说着,合作方代表走了过来,手里也端着一杯咖啡。
“刚才那个比喻,挺有意思。”他说,“关于梦话和心事。”
老夫子点头:“生活里很多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语言也一样。”
“所以我一直觉得,”对方忽然笑了笑,“真正难对付的,不是那些满嘴术语的人,而是能把复杂事情说得像段子的人。”
老夫子没接话,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
褐色液体微微荡开,映出天花板上的灯光。
合作方代表低头看了看表:“下一环节,我们可以谈谈数据同步频率的具体数值了吗?”
老夫子点头:“当然。不过在这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表带,上面有个极小的LoGo图案。
“您这块表,是去年新加坡技术峰会的纪念款吧?”
对方动作一滞。
“我记得那届主题是‘边缘计算与可信通信’。”老夫子语气平淡,“当时论坛上有人提过类似的架构思路,不过后来因为权限验证漏洞被否了。您刚才的问题,有点像那次提案的变体。”
合作方代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而笑了:“你果然……不只是靠梦话做决策的人。”
老夫子也笑:“我只是记得,谁在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
他们一同走回长桌前。其他人已经落座,投影幕布重新亮起。会议记录员打开新文档,标题写着:“跨境数据接口项目中期评审·第二阶段”。
老夫子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之上。
大番薯偷偷递来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咱还能编个梦吗?万一他又问更难的?”
老夫子拿起笔,在纸条背面写下一行字:
“不用编,等他开口,你就知道答案了。”
他把纸条折好,轻轻放回桌上。
这时,合作方代表清了清嗓子,翻开新的一页ppt。
屏幕亮起,第一行字清晰浮现:
“请问贵方对于‘量子加密隧道中的熵值扰动补偿算法’,是否有成熟实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