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笔从纸上拎起来，墨迹在“5000”旁边拖出一小截尾巴。他盯着那道歪线看了两秒，忽然觉得这数字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手机震了。
不是来电，也不是消息提示音，是那种只有金手指启动时才会有的、低频的嗡鸣。他顺手点开，屏幕暗下去又亮起，一行淡金色文字浮出来：【老赵将于三日后董事会上联合“宏远能源”代表提案，要求暂停新能源项目资金拨付，理由为“技术风险不可控”，真实动因为利益输送协议即将生效】。
老夫子眨了眨眼，把文字读完，再眨一次，确认没看错。
“好家伙，”他低声说，“我这边刚帮人把饭钱凑齐，你那边就要断人家的电？”
他迅速退出界面，打开加密日志，把这条信息存进编号为“F-112”的文件夹。接着调出财务监控后台，翻到老赵名下的账户流水。最近两周有三笔来自陌生公司的小额转账，金额都不大，但时间点很巧——正好是竞争对手公开质疑他们技术数据后的第二天。
更巧的是，这几家公司注册地都在城南科技园，而那个地方……他记得上周秦先生提过一句，说是“一栋空楼，连保安都没配”。
他拿起手机，拨出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咀嚼声，“夫子哥？这么早？我正啃油条呢。”
“明早九点，肠粉摊。”老夫子说，“带上周五会议录音的备份。”
“啊？我还以为能多睡会儿。”
“你想睡多久都行，只要别在任务中途打呼噜。”
挂了电话，老夫子起身活动了下肩膀。窗外天色已经泛白，楼下早点摊的蒸笼冒着热气，有人在大声讨价还价。他没心情看这些，脑子里转的是另一件事：怎么让一个总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的人，突然发现自己被盯上了，却又抓不到证据。
第二天一早，老夫子穿着件旧夹克，手里拎着公文包，看起来像是刚加班完顺路买早餐。他在巷口那家肠粉摊前站定，老板熟练地掀开蒸笼，一股米香扑面而来。
“一份瘦肉的，加辣。”他说。
秦先生随后赶到，头发还有点乱，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给，你要的东西。”他小声说，把袋子塞进老夫子的公文包夹层。
两人看似闲聊，实则句句带钩。
“最近天气真怪，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老夫子咬了口肠粉。
“是啊，尤其是城南那片，听说楼都盖好了没人住。”秦先生接过话茬，“有人天天往那儿跑，还以为是去看房。”
“周三晚上？”
“对，每周三七点半准时到，待四十分钟，出来的时候脸色特别轻松，跟刚谈成一笔大生意似的。”
老夫子点点头，从包里摸出个U盘，轻轻推过去：“这里面是他过去两个月的行程表，重点查周三那几趟。顺便看看那栋楼到底是谁租的。”
秦先生用筷子尖把U盘拨进袖口，动作自然得像在夹豆芽。“明白。我不靠近他，就在外围录一段声音，再拍几张进出照片。”
“别贪多。”老夫子提醒，“咱们现在不是要揭他，是要让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秦先生咧嘴一笑：“懂了，让他在阴沟里划船，还得觉得自己掌舵呢。”
回到办公室时，大番薯正蹲在打印机旁边，一只手扶着机器，另一只手拿着尺子比划。“哎哟这纸怎么老歪啊！”他嘟囔着，“我明明按你说的，左边对齐、右边对齐、上面对齐、下面对齐……怎么还是斜的？”
老夫子走过去，看了眼打印出来的表格。“你把‘对齐’理解得太全面了。”
“那要不我重新打一遍？反正也没人看。”
“正好。”老夫子顺势坐下，“有个新任务给你。”
大番薯眼睛一亮：“升职？加薪？还是让我去当项目经理？”
“是让你去档案室。”
“啊？”
“去找三年前跟‘宏远能源’有关的审批文件，特别是老赵签过字的那些。复印一份给我。”
大番薯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我去？不是吧……我上次去借合同，档案员阿姨问我是不是走错了部门，我说我是来查资料的，她让我先填申请表，还要部门主管签字，还得预约……”
“你就说你是帮秦先生补材料。”老夫子打断他，“他昨天打电话说漏了嘴，急需那份文件做审计准备，怕被董事会查出问题。”
“哦……”大番薯挠头，“可我要是说错了话，会不会露馅？”
“你越老实，越不容易被人怀疑。”老夫子拍拍他肩膀，“记住，别主动问，别多解释，拿了就走。如果有人问，你就说‘秦工让我来的，他说十万火急’，然后低头装忙。”
“那我要是紧张得说不出话呢？”
“那就更好了，结巴显得更真实。”
大番薯犹豫半天，终于点头：“行吧……但我得先吃个包子压惊。”
“去吧，报销。”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老夫子坐在办公桌前，邮箱弹出一条新消息。
发件人是秦先生，标题写着：“测试报告V3（勿删）”。
他点开附件，里面是一段音频文件，命名很普通，但右下角标注的录制时间是昨晚七点四十五分。
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先是风声，然后是脚步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百分之五的干股，外加两年内优先采购权，只要你能在董事会上拉够三票，这事就算定了。”
是老赵。
背景里还有另一个人，声音低沉：“宏远那边已经准备好舆论稿了，只要提案一出，明天就有媒体跟进，说你们的技术存在安全隐患。”
“放心，”老赵笑了一声，“我早就安排好了，连内部测试数据都能‘不小心’泄露出去。”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老夫子摘下耳机，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笑得还挺开心。
他把音频文件复制到U盘，又新建了个文档，标题写上：“关于新能源项目外部干预风险的初步分析”。然后在里面贴了几张行程截图、资金流向图，再把录音转成文字附在最后。
做完这些，他给秦先生回了封邮件，正文只有一个字：“好。”
下午三点，大番薯回来了。
他怀里抱着一叠文件，脸上汗津津的，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夫子哥！我拿到了！”
“没被人拦？”
“没有！我就说秦先生等着用，阿姨一听是审计相关的，立马帮我找出来了，还叮嘱我快点送回去，说这种敏感文件不能在外头放太久。”
老夫子接过复印件，快速翻看。几份审批单上有老赵的签名，日期集中在项目立项初期，而其中一份备注栏写着：“建议暂缓推进，技术路线存疑”。
讽刺的是，这份文件的审批通过意见，也是老赵自己签的。
“有意思。”老夫子把文件收进抽屉，“你还记得当时档案室有没有别人？”
“有啊，两个行政的姐姐在整理档案柜，还有一个保洁阿姨在擦桌子。”
“他们听见你说了什么吗？”
“我就说了句‘秦工要的’，别的都没讲。”大番薯认真回忆，“而且我声音压得很低，跟做贼似的。”
“那你不是做贼，是演贼，演得还不错。”
大番薯嘿嘿一笑，正要说话，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脸立刻变了：“夫子哥……老赵刚刚在群里发通知，说今晚要突击检查各部门文件归档情况，重点查近三年重大项目审批流程。”
老夫子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知道我们动手了？”
“不一定。”老夫子慢悠悠地说，“但他开始心虚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停车场。老赵的车刚进来，停得规规矩矩，连车头方向都和车位线严丝合缝。
“这个人啊，”老夫子轻声说，“最怕的就是乱。”
大番薯紧张地搓着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先把东西转移？”
“不用。”老夫子转身，拉开抽屉，把U盘放进去，锁上，“让他查。咱们的文件齐全、流程合规、签字完整，挑不出毛病。”
“可他要是故意找茬呢？”
“那就说明，”老夫子笑了笑，“他不只是想否决项目，还想整人。”
他坐回椅子，打开电脑，新建一封邮件。
收件人：董事长秘书
抄送：三位独立董事助理
标题：关于近期项目审查机制优化的建议
正文还没写，他顿了顿，回头问大番薯：“你说，如果一个人一边喊着要规范管理，一边偷偷往外送好处，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大番薯想了想，认真回答：“那他肯定得换个地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