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城市写字楼早已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几盏灯还亮着。
走廊尽头的工位上,老夫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最后一份文件塞进牛皮纸袋。他五十出头,衬衫领口歪斜,袖口沾了点咖啡渍,头发像被风吹乱的稻草堆,眼下两片乌青像是被人打了两拳。他已经连续三天没睡过五小时,走路时脚底像踩着棉花,连呼吸都带着疲惫的重量。
他是这家公司的普通职员,项目组里最不起眼的那个。既不会抢功,也不会甩锅,唯一的本事就是按时交差、闭嘴干活。最近项目赶进度,主管一句“大家辛苦一下”,他就真的把命搭了进去。
怀里抱着一叠明天要用的汇报材料,他站起身,腿有点发麻。这堆文件必须今晚送到主管办公室门口,否则第二天一早开会,老板看到桌上空着,肯定又要拍桌子骂人。那种场面他经历过一次,整整一周都被安排加班写检讨。
他扶了扶眼镜,低头快步走出工位区,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轻轻回响。
走廊拐角处灯光昏黄,地面上有一小片水渍,反着冷光。旁边放着保洁用的水桶和拖把,一只塑料桶还倒扣在地上,显然是清洁工作没做完就被人临时叫走了。纸箱堆在墙角,挡住半边通道,只留下一人宽的缝隙。
老夫子眯了眯眼,想从那条缝穿过去。但他抱的文件太高,遮住了视线,根本没注意到地上湿滑。左脚刚踏上去,鞋底一打滑,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
他下意识想稳住身体,可重心已经前倾,扑通一声摔在地板上,膝盖狠狠磕了一下,手肘也撞得生疼。怀里的文件像雪片一样散开,飘得到处都是。
额头贴地的那一瞬,脑子嗡的一声。
紧接着,一幅画面毫无征兆地跳进脑海——明天早上八点四十分,会议室门口,老板站在那儿,脸色铁青,手指直直指向他,嘴里吐出几个字:“你严重失职!”
那场景清晰得不像幻想。他甚至看清了老板今天会穿那件深灰色夹克,袖口还别着公司周年纪念的金属徽章。连会议室玻璃门上的反光角度都一模一样。
他趴在地上,愣了几秒。
“我……怎么好像看到了明天的事?”
念头刚起,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赶紧摇头,心想肯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可那画面太真实,反复在脑子里重播,像提前录好的视频。
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的是个中年保洁阿姨,穿着蓝色工装,手里拎着半桶脏水。她姓李,在这栋楼干了八年,夜里负责三到五楼的清扫。老夫子见过她几次,每次点头打招呼,她都会笑着应一声“小伙子别太拼啊”。她眼角有皱纹,但眼神温和,说话轻声细语,是整栋楼里少有的不催人赶时间的人。
她看见老夫子摔倒在地,停下脚步,眉头微皱:“哎哟,你没事吧?”
老夫子连忙撑起身子,顾不上疼,先去看地上的文件。一张张捡起来翻看,确认没有被水弄湿、没撕破,才松了口气。他抬头笑了笑,声音有点哑:“没事,就是不小心踩滑了。”
“地上刚拖过,我本来想等干了再走人,结果电梯坏了,下去报修。”她解释了一句,又问,“真没事?额头都红了。”
“真没事。”他摆摆手,把文件重新抱好,“谢谢您提醒。”
保洁阿姨点点头,没再多留,推着清洁车慢慢走开了。背影消失在转角后,走廊又恢复寂静。
老夫子坐在地上缓了缓神,膝盖火辣辣地疼,手肘也在抽。他慢慢站起来,靠墙站了一会儿,才重新迈步。
可刚才那个画面,怎么都挥不掉。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如果那真是明天会发生的事,那意味着什么?难道自己提前知道了老板会发火?可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摔这一跤吗?
荒唐。一定是太累了。
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虎口,疼得咧嘴。清醒了点,继续往前走。
主管办公室的门关着,他蹲下身,把文件整齐地塞进门缝底下,确保明天一开门就能看见。做完这些,任务算是完成了。
他长出一口气,转身往自己工位走。
回到座位,他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坐下后整个人陷进椅子里。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可脑子却异常清醒,一遍遍回放那个画面——老板指着他的样子,语气里的怒意,连会议室空调吹风的声音都仿佛听见了。
他盯着电脑黑屏的倒影,看着自己憔悴的脸。
“要是……那真是预知呢?”他低声自语,“那我明天是不是能躲过去?”
可随即又摇头:“哪有这种事。真要有预知能力,我还至于天天加班?早去买彩票了。”
他苦笑一下,趴在桌上,双臂垫在额头下。膝盖还在疼,衣服也蹭脏了,浑身上下没一处舒服的地方。
整层楼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窗外城市灯火依旧明亮,但属于他的世界,只剩这张桌子、这把椅子,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画面。
他闭上眼,没打算回家。反正回去也睡不了几个小时,还得赶早班打卡。不如就在这儿眯一会儿,等天亮直接投入战斗。
可闭着眼,那个画面又冒了出来——老板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指着他说:“你严重失职!”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真邪门。”
他坐直身子,摸了摸额头磕红的地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明天老板真的这么骂我,那是不是说明,我不是幻觉?
但他立刻压下这个想法。现在最要紧的是休息,别的事,等天亮再说。
他重新趴下,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面,努力让自己放空。
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零七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而他还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的那次摔倒,已经悄悄撬动了命运的齿轮。
他只是觉得累,觉得怪,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但他不知道,明天,他会因为这个画面,躲过一场本该降临的责难。
而现在,他只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