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的嗡鸣声还在耳边回荡,老夫子已经站在了家属区三栋楼下。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张请假记录的截图上,时间戳像钉子一样扎进他的记忆。大番薯跟在后面,喘得像刚跑完八百米,手里拎着个油腻腻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块啃剩的烤红薯。
“你说……她家真有鱼缸?”大番薯抹了把额头的汗,“俺刚才扛那箱子鲤鱼,差点闪了腰。”
“金手指不会骗人。”老夫子抬头看了看五楼亮灯的窗户,“粉色珊瑚、儿童拖鞋、墙上还有水波纹的影子——这不是养鱼是养风水。”
大番薯挠头:“可咱就这么上门送鱼,万一她说‘我没订’呢?”
“你表舅老刘写的单据,署名张会计,电话对得上。”老夫子冷笑,“老赵用买鱼走账,订单是假的,但鱼是真的。咱们不过是替‘客户’完成最后一公里配送。”
“那我要是摔了鱼缸咋办?”
“摔了就摔了。”老夫子盯着他,“但只能碰一次,多了像图谋不轨。记住,你是来送补元气的黄河鲤,不是来拆人家客厅的。”
大番薯深吸一口气,挺起肚子:“俺懂了!粗门大嗓,一冲二撞,主打一个朴实无华。”
两人摸到五楼门口,老夫子退到楼梯拐角,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大番薯整了整围裙,抄起门口那个沉甸甸的活鱼箱,咚咚敲门。
“张姐!您订的黄河大鲤鱼,补元气那条!西街老刘让俺亲自送来的!”
屋里静了一秒,脚步声靠近。
门开了一条缝,会计探出半个身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我没订什么鲤鱼啊。”
“哎哟我的姑奶奶!”大番薯突然往前一扑,脚底一滑,整个人踉跄着撞进门内,鱼箱直接砸向玄关边的玻璃柜。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那是个一人高的观赏鱼缸,红绿灯鱼惊得乱窜,水草摇晃,底砂翻腾。会计尖叫一声扑过去扶缸,手忙脚乱间,一条肥硕的鲤鱼正巧跃出水面,啪叽拍在她裤腿上。
“我的天!快帮我把缸扶正!”她一边喊一边跪地擦水,手套都来不及戴。
就在这混乱当口,鱼缸底部的假山石缝里,一张泛黄的纸页被水流冲了出来。它慢悠悠地浮起,打着旋儿,像一片枯叶,最终轻轻飘落在湿漉漉的地砖上。
老夫子躲在拐角,猫眼里看得真切,手指猛地按下发短信的键:“得手,原物未损。”
大番薯还在假装收拾残局,嘴里念叨:“对不起对不起,这鱼太活了,俺没拿稳……要不我帮您捞回去?”
“不用了!”会计几乎是抢过鱼箱,连人带箱往外推,“你赶紧走!别在这添乱!”
门砰地关上。
大番薯揉着肩膀走到拐角,咧嘴一笑:“成了?”
老夫子收起手机,点点头:“合同出来了,她看见了,但没当场撕。说明她还想留后路。”
“那咱现在就冲进去抓现行?”
“不。”老夫子摇头,“她会藏,但我们已经知道她藏什么了。”
两人下楼,大番薯一路嘀咕:“你说她为啥非要把合同塞鱼缸底下?多潮啊,纸都发霉了。”
“越显眼的地方越安全。”老夫子说,“谁会想到,一份能让人坐牢的合同,躺在一群神仙鱼屁股底下晒太阳?”
“也是。”大番薯点头,“就跟俺小时候藏零花钱似的,埋在狗窝下面,我爸打死都找不到。”
“区别是。”老夫子瞥他一眼,“你藏的是五毛钱,她藏的是五百万。”
到了楼下垃圾站,大番薯把空鱼箱扔进去,拍拍手:“下一步干啥?报警?举报?还是直接贴公司公告栏?”
“都不急。”老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U盘,“先让技术部老李看看这份合同的纸张年份和墨水成分。如果和财务系统里的‘原版’对不上,那就是双重合同铁证。”
“那你刚才录的视频呢?”
“备份三份。”老夫子眯眼,“一份加密上传云端,一份放保险柜,一份……明天早上出现在人事小张的工位抽屉里。”
大番薯瞪眼:“你连小张都安排上了?”
“他想转正。”老夫子淡淡道,“而我需要一个‘偶然发现线索’的好同事。”
“高啊。”大番薯竖起大拇指,“这叫借力打力,以静制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少背成语。”老夫子推他一把,“赶紧回家换衣服,明天你还得去趟西街,问问老刘最近给‘天上人间’送了多少次鱼,每次是谁签收。”
“行!”大番薯精神一振,“顺便打听下他们有没有订过龙趸、石斑这类贵的?要是金额对得上,说不定就是走账节点!”
“聪明。”老夫子难得夸了一句,“看来你今天没白摔那一跤。”
“那是。”大番薯得意,“俺这一扑,可是经过计算的——角度三十度,力度七分,刚好够鱼跳缸,又不至于把人吓住院。”
老夫子笑了一声,没说话。
夜风拂过家属区的小路,路灯忽明忽暗,像是谁在背后悄悄调光。两人并肩走着,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办公室,老夫子坐在工位上,把U盘插进电脑。屏幕上跳出一段视频:会计蹲在地上,指尖无意扫过那张泛黄纸页,脸色瞬间变了。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然后飞快将合同塞进了洗衣机滚筒的夹层里。
老夫子放大画面,定格在合同右下角。
那里有一枚模糊的红色印章,边缘带着锯齿状裂痕,像是被硬物刮过。他记得这个印——上周审计局李姐贴在冰箱上的蛋糕便签,背面就有同样的痕迹。
“原来是你自己漏了马脚。”他低声说。
这时手机震动,大番薯发来消息:“刚问完老刘,天上人间这月订了六次活鱼,全是现金结算,签收人写着‘张丽’——会计本名。”
老夫子回了个“好”字,关掉视频,把U盘拔出来,放进笔袋最里层。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两小时前,他还站在茶水间,听着冰箱的嗡鸣,看着蛋糕上的粉色便签。那时一切还在布局,还在等待。
现在,棋子已落定。
他睁开眼,重新打开电脑,调出财务系统后台日志。输入会计工号,筛选近三个月所有审批通过的报销单。
页面刷新,一条记录跳了出来:
**项目名称:绿萝养护服务费
金额:¥12,800.00
审批人:赵某某
备注:含灵气滋养与风水调理**
老夫子盯着那行“灵气滋养”,嘴角微微扬起。
“你别说,这词还挺有想象力。”身后传来大番薯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豆浆,“不过比起俺娘说的‘给祖宗牌位充电’,还是差了点意思。”
“你来干什么?”老夫子没回头。
“俺睡不着。”大番薯凑过来,“就在想,那合同既然找到了,是不是该做点更刺激的?比如……咱能不能让老赵自己把它交出来?”
“你想怎么让他交?”
“这样。”大番薯压低声音,“咱伪造一份‘内部自查通知’,盖个假章,说公司要突击检查所有员工家中是否有违规存放文件的情况——限二十四小时主动上交,否则一律开除。”
老夫子转过头,看着他。
大番薯一脸认真:“老赵胆小,肯定慌。他第一反应不是自首,而是找会计把东西拿回来。只要他们见面,咱就蹲点拍下来,人赃并获!”
老夫子沉默几秒,忽然笑了。
“你这张嘴,平时尽说傻话。”他说,“偶尔也能吐出点金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