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咔嗒一声,吐出第四张纸。
老夫子原本只是顺手点了个继续打印,想把刚才整理好的项目备份再打一份留底。他手指还搭在面板上,就看见机器没停——明明任务清单已经空了,滚筒却自己转了起来,一张接一张往外送。
第五张纸上,赫然是老赵的简历。从第一份工作到入职年份,连当年写的自我评价都原样印了出来:“踏实肯干,善于协作”。
第六张更离谱,标题是“内部资金流转记录”,下面列着三笔转账:金额不大,但都没有申报记录,收款方是两个陌生公司,备注栏写着“技术服务费”和“数据维护支持”。老夫子一眼就看出问题——公司财务流程里,根本没这俩名目。
他下意识伸手挡住出纸口,怕被人从走廊路过时扫到。可打印机像是上了发条,硬是顶开他的掌心,又推出第七张。
“这玩意儿成精了?”一个声音从拐角传来。
大番薯探出半个身子,嘴里还叼着那根吸管,手里捏着个手机支架。“我回来拿落下的东西,结果看见它自己打文件……还专挑老赵的?”
老夫子没答话,只用眼神压了一下。大番薯立刻闭嘴,但眼睛瞪得更大,像两颗泡发的枸杞。
“你刚才看到多少?”老夫子低声问。
“从……从第四张开始。”大番薯咽了口唾沫,“那个‘异常操作汇总’我也看见了。后面是不是还有啥见不得人的?”
老夫子没接话,飞快把七张纸拢成一叠,抽出最上面那张空白A4盖住,夹进旁边的文件夹。动作不急,但每一步都卡在节奏上,像是在拆定时闹钟。
“这事你当没看见。”他说。
“我懂我懂!”大番薯连连点头,“就像上次我撞见行政小王在茶水间偷吃辣条,到现在都没跟人说。”
“那次你还特意发朋友圈配图了。”
“那是艺术创作!再说了,这次不一样,这是老赵的黑料,我要是乱讲,回头他报销的时候肯定给我穿小鞋。”
老夫子终于扯了下嘴角:“你能想到这一层,不容易。”
大番薯挺起胸:“咱虽然胖,脑子不笨。”
打印机总算安静下来,指示灯由红转灰。老夫子伸手摸了摸机身侧面,温度正常,也没卡纸。他按下电源键,直接断电。
“它刚才调的是哪个文档你知道吗?”大番薯凑近屏幕,“会不会是有人远程操控?比如黑客?还是AI觉醒了?”
“要是AI,也不会挑这时候帮我们。”老夫子摇头,“更像是系统自己翻出了旧缓存。”
“那你打算怎么办?交上去?”
“现在交,没人信。”老夫子把文件夹往公文包里一塞,“反而会说是我伪造的,趁机报复。老赵昨天刚被老板训过,我现在拿这种东西出来,timing太巧。”
大番薯恍然大悟:“哦——所以你要等他自己先露馅?”
“不是等。”老夫子坐回工位,打开电脑,“是让他以为没事,然后松懈。”
他新建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待核资料_勿删”。U盘插进去后,先把刚才打印的所有内容拍照存档。图像清晰,连印章边缘的锯齿纹都能看清。
“你说这笔转账为啥偏偏写‘数据维护’?”大番薯歪头看屏幕,“听着还挺正规。”
“正规词最容易藏猫腻。”老夫子点开公司oA系统的审批流,“你看,真正要付技术服务费,得走三级审核,还得附合同编号。这两笔呢?连申请单都没建。”
“说不定是走的紧急通道?”
“紧急通道也要留痕。而且时间对不上——这笔钱转出去的当天下午,老赵还在找我借发票冲账。”
大番薯一拍大腿:“哎哟,这不是一边补窟窿一边挖新洞嘛!”
“聪明。”老夫子难得夸了一句,“不过现在说破没用。证据来路不明,解释不清就是麻烦。”
“那咱们就这么捂着?”
“捂一阵。”老夫子关掉页面,“等他哪天又想搞事,自然会露出马脚。到时候,这些东西就能派上用场。”
大番薯盯着他看了两秒:“你其实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逼到墙角。”老夫子合上笔记本,“然后反手还要背黑锅。”
两人正说着,隔壁工位的小李起身收拾包准备下班。老夫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老赵的位置——空着,桌面上摊开的文件还没收,咖啡杯底下压着半张便利贴。
他记得早上老赵写的是“十一点约老板”,现在变成了“三点前交材料”。
“他又改计划了。”大番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估计是昨天挨批之后不敢轻举妄动。”
“越是这样,越容易出错。”老夫子拉上公文包拉链,“人在慌的时候,总会想找补。”
“那你现在干嘛?”
“回家吃饭。”老夫子站起身,把椅子推回桌底,“顺便想想今晚吃什么外卖。”
大番薯咧嘴一笑:“要不要拼单?我知道一家酸菜鱼,送蒜蓉面包。”
“行。”老夫子拿起包,“你下单,我路上付你。”
他们一起走出办公区,电梯口等了不到一分钟就到了。门开时,里面站着两个市场部的同事。老夫子侧身让大番薯先进,自己落在后面。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一瞬,大番薯突然想起什么:“哎,我手机支架忘放哪儿了?”
“你刚才手里不拿着吗?”
“哦对!”他从裤兜掏出支架,“我还以为丢在工位了。”
老夫子看着他傻乐的样子,忍不住摇头。
电梯下行,数字一层层跳。到了一楼,他们并肩走出大楼。外面天已经黑透,路灯亮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
“你骑车吗?”大番薯问。
“今天不骑。”老夫子掏出手机,“打个车。”
滴滴两声,订单生成。大番薯扫码加入同行人,顺便把酸菜鱼链接发了过来。
“加份豆腐吧。”老夫子说。
“加俩。”大番薯豪气地改了订单,“反正你报销多。”
“我没报销。”
“那你钱包怎么那么鼓?”
“那是证件多。”
两人站在路边等车,风有点凉。大番薯缩了缩脖子,忽然压低声音:“你说……打印机明天还会不会自己打东西?”
老夫子没马上回答。他望着马路对面那栋亮着灯光的写字楼,第八层,靠右第二个窗口,正是老赵的座位。
窗帘没拉严,灯还开着。
“不好说。”他 finally 说,“但它既然开了头,就不会只吐一次。”
出租车的顶灯从街角闪了出来,蓝白相间的车身缓缓靠边停下。
司机摇下车窗:“是两位叫的车吗?”
“是。”老夫子拉开后门,“走吧。”
大番薯钻进去,把酸菜鱼的包装袋塞在脚边。老夫子坐进来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楼。
八楼的灯,突然灭了。
他抬手关上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