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在蝉鸣的渐弱中走向尾声,初秋的气息悄然浸润着校园。对乔琳而言,季节的更替只是窗外景致的变换,她生活的重心,依旧牢牢锚定在实验室那片方寸之地,以及脑海中那片无边无际的理论海洋。
陈教授布置的新研究方向,如同在她面前展开的一幅巨大而残缺的星图。之前关于自旋轨道耦合体系中边界条件的突破,仅仅是点亮了其中一颗晦暗的星辰,还有大片未知的黑暗区域等待探索。更高维度的理论框架意味着更抽象的数学语言和更复杂的相互关联,她常常需要同时调动起全部的逻辑思维与物理直觉,在符号的丛林与概念的迷宫中艰难跋涉。
这种探索是孤独的。大多数时候,她面对的只有冰冷的屏幕、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以及内心深处那个不断自我诘问、自我推翻的声音。进展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有时耗费数日,也只是验证了某条路径的不可行。挫败感是家常便饭,但她早已学会与之共处。《青木养身功》与青莲本源的滋养,让她拥有了远超常人的耐心与韧性,如同深潭之水,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持续不断的、推动探索的暗流。
与材料学院李老师那边的合作,也进入了一个平稳的平台期。基于她模型指导的新一轮系统性实验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数据的积累需要时间。乔琳偶尔会通过邮件与李老师或王博士后交流一下初步的数据趋势,更多的时候,她将这部分合作视为一个长期的理论检验基地,暂时不需要投入全部精力。
许妍似乎也进入了大学忙碌的节奏,联系不再像暑假时那般频繁。偶尔发来的短信,内容也从最初的兴奋分享,变成了更具体的求助或咨询,比如询问某个社会热点事件该如何分析角度,或是纠结于选修课的选择。乔琳的回复依旧简洁、理性,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帮她剥离情绪,厘清利弊。这种有限度的、指向问题解决的交流,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舒适的距离。
这天,乔琳遇到了一个尤为棘手的问题。在新框架下尝试计算某个关键物理量的关联函数时,得到的结果总是发散,无法收敛。她检查了无数遍推导过程,确认数学上并无错误,但物理上这显然是荒谬的。
她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整整两天,尝试了各种正规化方案和截断技巧,却始终无法驯服那顽固的发散。焦虑如同细微的蛛网,悄然缠绕上来,试图干扰她沉静的心湖。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关键的瓶颈,硬闯恐怕徒劳无功。
第三天清晨,她没有直接去实验室,而是绕道去了图书馆。她没有再碰那些高深的专业书籍,反而是在哲学和科学史的阅览区流连,随手抽出一本关于科学发现模式论的旧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布满灰尘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看着前人是如何描述那些“灵光一现”的时刻,如何面对理论与实验的冲突,如何在绝望中坚守,又在顿悟后豁然开朗。
并非寻求直接的答案,而是让自己的思维暂时跳出那个逼仄的数学囚笼,呼吸一些更广阔、更自由的空气。
就在她合上书,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楼下,一个穿着军训服的新生队伍正喊着口号走过,稚嫩的脸庞上带着汗水与朝气。这一幕,与书中描述的某个历史场景奇异地重叠在一起——新旧交替,生生不息。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瞬间劈开了她脑中纠缠多日的迷雾!
她之前一直试图在原有的理论框架内“修补”那个发散,却从未想过,这个发散本身,或许正预示着原有框架在描述新物理时的“边界”!它不是一个需要被消除的错误,而是一个指向更深层理论的“路标”!
她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实验室,重新摊开草稿纸,不再试图让计算结果收敛,而是开始深入分析那个发散的结构、它的标度行为、它所依赖的参量……她意识到,这个发散可能正对应着体系在低能标下涌现出的某种新的集体模式,而她的理论,需要被拓展以容纳这种新模式。
思路一旦扭转,前路豁然开朗。虽然具体的工作依然繁重,但方向已经明确,剩下的,便是持之以恒的挖掘。
傍晚,她破天荒地没有在实验室熬夜,而是早早回到小屋。体内青莲本源似乎也因这思维的突破而显得更加活跃,温润的气息流转周身,驱散了连日积攒的疲惫。
她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天际最后一抹晚霞被夜色吞没。内心一片澄净,如同雨后的深潭,幽静,却蕴含着奔流的力量。
静水流深。真正的进展,往往发生在最沉寂、最不被外界打扰的深处。那些看似徒劳的挣扎,那些无人可见的孤独求索,都在为最终的突破积蓄着能量。
她知道,学术之路道阻且长,这样的瓶颈未来还会遇到无数次。但她已无所畏惧。
青荷植根深水,不为水面波澜所动,只专注于向下汲取,向内生长。终有一日,亭亭之姿,将破水而出,映照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