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回忆像是一把迟钝的刀一点一点的凌迟着柳悦宁的心,缓慢割据刺痛她的神经,让她痛苦的几乎呼吸不过来。
眼泪大大颗大颗落下,这一两个月里她实在哭了太多太多次,让她几乎产生了压抑负面的自厌情绪,泪水朦胧中,她看到有人撑着一把黑伞朝她走近,恍恍惚惚间和当初时域撑伞以及每次下雨天时域撑伞来接她下课回宿舍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她怔怔看着,无意识叫道“阿域......”
下雨了,你又来接我,给我送伞了吗?
下一刻,眼眶中的泪雾散去,视线逐渐清明,让她看清了眼前秦樾讳莫如深,冷峻矜贵的面容。
“秦先生......?”
不是时域,不是他。
柳悦宁失望的低下头,苦笑了一下,也是,他怎么还会来接她,她抛弃了他,他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秦樾望着柳悦宁失落的模样,嘴角微微绷直,心里是说不出的闷,他盯着柳悦宁湿润的眼角,她又在为他哭了。
柳悦宁收拾好自己的低落苦闷的心情,然后小巧的脸上强撑起一抹笑来“秦先生,你怎么在这?”
秦樾言简意赅“来接你”
他知道柳悦宁在这里拍摄,只是来时,她已经走了,天空没有任何预兆的下起了雨,他想她不会打车,而这里离最近的地铁站有十分钟的路程,雨下的太突然,她应该没有带伞,会在附近躲雨。
于是他开着车,一路寻了过来,果然在一处小超市的门前看到了衣着单薄的柳悦宁,少女穿了一件吊带的白色短衣搭配一件微喇的牛仔裤,衬得身材曼妙,她安安静静的站在屋檐下,娴静又美好,吸引着人的视线,是阴沉嘈杂的雨天里唯一吸引人的靓丽风景,只是她眼睛又红了。
她总是哭,真真是要成了水做的女子,生活的重担和分手的打击一直撕扯着她,她表面淡定,依旧漂亮鲜艳,只是内里早就破碎泞泥,她的眉眼总是在悄无人烟的时候流露出细雨轻烟般的哀愁和幽怨,和秦樾第一次见她的那种明艳娇憨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在此之前的柳悦宁,总是笑着,她一笑起来,像是世界上所有最适宜温暖的阳光都汇聚在她的脸上,眼角眉梢、连同发丝都在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
面对他的出现,示好,她好奇、惶恐,礼貌又疏离,轻言细语的告诉她,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
在提及时域时,她的脸上带着些羞涩的情绪。
秦樾当然知道这些,因此他惆怅又嫉妒,却依旧保持着体面的微笑,装作不在意。
没关系的,慢慢来,他总会有机会的。
......
柳悦宁跟着秦樾上了车,车上秦樾开了暖气,又递了一块薄毯给她,柳悦宁接过低低的道了声谢。
“回学校?”
“嗯”柳悦宁点头。
秦樾没说话,期间柳悦宁的肚子响了一下,声音不大不小,却在安静封闭的车厢听得格外清晰。
柳悦宁尴尬,她窘迫的伸手捂住肚子,她早上只喝了一杯冰美式,便一直拍摄到下午,期间一直没有吃饭。
“饿了?”
秦樾问,他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只是侧眸看了柳悦宁一眼。
柳悦宁下意识摇头,又点了一下头,本该在路口直行的车子,突然转了个弯,朝着与A大完全相反的方向行驶,最终开进了云禾宴的大门。
柳悦宁第一次来这种高端场所,她局促的下车跟在秦樾身后,看出她的不自在,秦樾温声道“别紧张”
柳悦宁抿了抿唇,没说话。
两人上了三楼,走到包房门口的时候,秦樾的电话响了,是秦牧川的电话,秦樾看了一眼,对柳悦宁道“你先进去坐,我接个电话”
柳悦宁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的进入包房,包房采光很好,布置古典优雅,里面摆着一个很大的金丝楠木雕刻的六扇屏,挡住了柳悦宁的视线。
侍者上前伸出手想要替她取下背在肩头的书包时,柳悦宁吓得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她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将书包递给了侍者,让其放入存包柜中。
柳悦宁绕过屏风,在餐桌前局促的坐下,立马有穿着马甲,面带微笑的工作人员进来,将一个平板递了过来。
柳悦宁迟疑的接过,才发现是一个点餐屏,她随意的扫了一眼,餐单上的价格都贵的离谱,最便宜一道清炒小白菜也要七十八块钱,连一碗素面也要八十多,甚至连矿泉水都要六十块钱,其余的都是百元起步至千元不等。
柳悦宁突然觉得手中的平板变得烫手起来,她咬着唇,整个人坐立不安,一种无措和深切的自卑感从心里涌起,她知道京城的物价贵,所以读书这两年来,她从不敢在外随意消费,衣食住行就连看病也都是在A大花费。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饭,也第一次亲眼见这样离谱的物价。
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伸了过来,夺过了她手里的平板,是从外面打完电话回来的秦樾,他将平板塞回了工作人员的手里,淡声道“照常”
顿了顿,他又道“加几道甜点”
“好的,秦先生”
工作人员点头,便立马离开了包房。
一时间包房里只剩下秦樾和柳悦宁两个人,柳悦宁不安的坐着,有种想要逃离的感觉,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秦樾问“怎么了?”
柳悦宁小声,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里……太贵了”
秦樾“……”
“抱歉,见你饿,下意识就带你来这里了”秦樾眉眼歉疚的敛了下来“下次,带你去你觉得合适的地方,可以吗?”
柳悦宁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的点了一下头。
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基本都是柳悦宁喜欢吃的,柳悦宁有些诧异,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和秦樾的口味这样相近。
吃饭的时候,柳悦宁的手机进了一条短信,她点进去一看,是时域的同学给她发的
“时域的交换申请一个星期前全部办妥了,他今天的飞机去美国,你知道吗?”
看着这条短信,柳悦宁的心狠狠一颤,她死死的握着手机,指尖泛白。
察觉到秦樾看过来的视线,柳悦宁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机,她低头喝着面前的一小盅炖汤,汤罐内氤氲的热气往上冒,扑了柳悦宁一脸,她没躲,感受着脸颊眼眶都是热乎乎的气息,她低头喝了一口汤,眼泪不知不觉的砸进汤里。
她一边喝一边哭,想要隐忍的情绪终是没办法绷住,对于时域的离开,她始终没办法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所有压抑强忍的情绪瓦解,柳悦宁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哭了起来,她一边哭,还要一边欲盖弥彰的解释“好烫啊,这汤好烫,怎么可以这么烫……”
好低劣的理由。
秦樾没说话,只是拿出帕子轻轻的为柳悦宁擦眼泪,可她哭的厉害,眼泪也多,怎么擦都擦不完,甚至有一滴眼泪落在秦樾的虎口上,温热的泪珠烫的他心底发颤,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闷痛感。
“别哭了……”
秦樾半蹲在柳悦宁的面前,他头一次这样蹲下身来哄一个人,毫无章法、也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看着柳悦宁为另一个男人流下的泪水,他想,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总会忘记他的……
陈秀化疗快五个月的时候,胸部的肿瘤缩小,等过两到四周她恢复身体状态后,就可进行手术了。
正巧赶上柳悦宁放寒假,要回渝城的时候,柳悦宁特意去了一趟寺庙为陈秀求平安福,希望陈秀手术平平安安的,希望陈秀能够长命百岁。
她还在法务流通处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一个据说是开过光的平安福,顺便拜了拜财神爷,希望以后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她就不用再体会那种四处借钱,受人冷眼,走投无路的感觉。
出了财神殿,准备回去的时候,她路过月老殿,殿前的姻缘树挂满了红绸,红绸随风飘起,她看了一眼,千篇一律的写着白头偕老、一生一世这样的话。
她静静看着月老殿的牌匾,想起陈秀的话,让她以后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然后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
可她并不想,她实在不甘心那么平凡的过一辈子,在此之前,她坚信的认为她能和时域好一辈子,时域那么厉害,他们的生活肯定不平凡,她能过的很好很好。
可是现在她和时域分开了,时域去了美国做交换生,她留在京城兼职还钱,她头一次迷茫,不由想,如果时域不是她的良人,那么她以后会和谁在一起?
难道真的要听陈秀的,毕业以后,回渝城去,找一份别人眼里体面的工作,然后找一个可靠的男人,过一辈子?
柳悦宁踌躇了一下,还是进了殿内,巨大的月老神像笑眯眯的摆在殿中央,柳悦宁虔诚的拜了拜,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案台的一边摆了一个签筒,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取过签筒,随意的摇了摇,一根签很快掉了出来。
柳悦宁捡起来一看,是一只中平签,非凶非吉。
上面写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莫强求。
柳悦宁看着这句话,苦笑一声,原来连老天都在告诉她,她和时域不合适吗?
柳悦宁失落,她收敛思绪,将签放回签筒里便离开了。
柳悦宁回渝城去机场那天,是韩令送的柳悦宁,到了机场,下了车,韩令从后备箱里取出柳悦宁的行李箱,道“沈小姐,一路小心,总裁最近去法国谈合作了,所以没办法送你,不过等你到了渝城后,务必给他发个平安信”
柳悦宁点头“好”
秦樾是柳悦宁回渝城一周后回来的,他的私人飞机落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下了飞机寒气扑面而来,吹起秦樾大衣的衣角,韩令已经在等候多时了。
上了车,秦樾并没有去公司,而是让韩令开车径直去了柳悦宁之前去过的那座寺庙,那天听韩令说柳悦宁去寺庙花了两百块钱买了平安福,秦樾就想,真傻,真正开过光的符那有那么多,那么便宜。
那些所谓的符、珠串不过都是批发进来,然后摆放在寺庙里,美名其曰开过光、保平安,保姻缘,实则并没有任何作用,只不过是敛财的工具。
而人们也愿意为了自己的信仰买单,算是一种安慰。
秦樾从不信这些,也不明白柳悦宁这样拮据的人,为什么会愿意花两百块钱去买一个符,不过仔细想了想,她的惶恐和害怕,真的需要一个寄托,转化为一种虔诚的信仰,只有这样才不会压垮她。
京城的这些大户人家,越有钱,根基越深,便也越信风水、八卦,就像之前秦牧川也花了十几万请风水师来看家中的风水、命里。
就连秦樾的名字,都是专门请人取的字。
樾,寓意,树荫、繁茂、与庇护的意思。
代表着秦氏此后和家族的繁荣都要在他手里延续。
秦樾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凝视着法国浪漫的街道,略微思考了一下,他打了一通电话给陆青言。
“我记得前几个月,你外公病了,家里请了白云寺的老住持祈福对吗?”
“嗯哼?是,我外婆特信这个,每年给人寺庙捐了好多钱,怎么了”陆青言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你问这个干嘛”
秦樾问“真的有用?”
陆青言“不知道,我又不信这个,反正老爷子病确实好了,大约有点吧,也是心理作用,反正我是信医学。不过白云寺那老主持名声挺大的,说他祈福灵……”
“那你能让你外婆从寺庙的问一个真的开过光平安符给我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陆青言难以置信的声音“给你?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嗯,不信”
“那你求这个做什么?”
“保人平安、逢凶化吉”
陆青言又沉默了,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大脑飞速的想了一下最近秦家有没有谁生病需要平安符的,显然没有。
那会是谁?秦樾是给谁求?
电光火石间,陆青言想到一个人,嘶~他记得之前韩令是不是说过,秦樾追的那个小姑娘的母亲生病了,不会是给她求得吧。
这个想法一出,陆青言震惊不已“你不会是为你追的那个小姑娘求的吧?这么久了,你还没搞定吗?”
听到陆青言的话,秦樾不悦的蹙眉,寒声道“韩令嘴巴这么大吗?什么都给你说?”
此时远在京城的韩令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寒,陆青言讪讪“我这不是关心你,找他随便问了几句,我还以为你是个木头,结果也会喜欢人,还挺稀奇的。”
“不过至于吗?至于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吗?”
陆青言实在不理解。
至于吗?秦樾垂下眸,他也在问自己,至于吗?
大约是不至于的,只是他想这样做,也愿意这样做。
陆青言又问“就这么喜欢?”
秦樾应了一声,陆青言感叹,玩笑道“你说你这样追一个小姑娘,要是让你家老爷子知道了会怎么样?”
“听人说,他开始跟你催婚了?他要是知道你一边跟他说着不急,一边背地里追人,怕死是要气死,指不定怎么处理人家小姑娘呢”
“你家老爷子那手段,要是给人整死了,怪可惜的”
秦樾心里一紧,捏紧手机“又是韩令给你说的?”
“……”
秦樾想着柳悦宁模样,暗声道“不会的……”
他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