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姜独自离开了实验室,背后双翼划破沉滞的夜色。
高空的风凛冽如刀,却刮不散他眉宇间积攒的疲惫,也带不走那份与“后路”相伴的、复杂而隐秘的释然。
他掠过逐火之蛾总部那些棱角尖锐、泛着金属冷光的建筑,最终收敛羽翼,如同倦鸟归林,悄然落在那扇熟悉的门前。
家。
与外面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仅一门之隔。
他罕见地在门口驻足,指尖在门板上轻轻停留了一瞬,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将一身的风尘与沉重尽数卸下。
然后,他才缓缓推开了门。
温暖的光晕、细微的猫叫声,以及爱莉希雅身上那独特的、混合着清甜与暖意的香气,如同柔波般瞬间将他包裹。
仅仅是踏入这片空间,那些紧绷的神经,便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下来。
玄关处,小黑依旧稳坐柜顶,如同一位镇守领地的君主。
它琥珀色的眼眸慵懒地瞥向归来的庄姜,瞳孔在光线下收缩成一条细线,尾巴尖矜持地、带着某种韵律轻轻一甩,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傲慢姿态。
客厅的景象让庄姜脸上冰封的线条彻底融化。
爱莉希雅正蜷在沙发里,像是某种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微湿的粉色长发如沾染晨露的花藤,缠绕在她肩颈,发梢还闪着湿润的光泽。
丝质的浅粉色睡裙贴合着身体曲线,裙摆下,一双赤足白皙如玉,脚趾微微蜷着,透着一股不设防的慵懒与纯真。
在她脚下,几只猫咪构成了一个毛茸茸的王国——包子揣着白手套窝在最前方,圆眼睛眼巴巴地追随着她的手指;小花则用脸颊一遍遍蹭着她的脚踝,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引擎般的呼噜声;其他猫咪也选择在不远处趴卧,目光始终流连于它们的光源所在。
这温馨的画面让庄姜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嘴角。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连外套都还没脱。
这片刻的温馨让他有些失神。
他轻轻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从这种不设防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在那幅温暖的画面上多停留了片刻。
“老大!你总算回来了!”
一个雀跃的身影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像颗小炮弹似的从厨房方向冲了出来。
是帕朵。
她眼睛瞪得溜圆,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亮得惊人,身后的尾巴快摇成了旋风,二话不说就一个飞扑,整个人精准地挂在了庄姜身上。
“听说你去了那个量子之海?整整一个星期!一点消息都没有,担心死我和爱莉姐了!”
她像只树袋熊般扒拉着,小脸在他胸前蹭了蹭,随即抬起,连珠炮似的发问,“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神奇?有没有……有没有找到什么亮闪闪的宝贝?”
担忧、好奇和对“宝藏”的本能渴望,全都混杂在她急切的语调里。
庄姜被撞得向后微仰,下意识伸手扶住门框才站稳。
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的脑袋,他脸上最后一丝属于战场的冷硬终于彻底瓦解,化为全然的无奈与纵容。
他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动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
“好了,帕朵,没事了。”
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沙哑,透着重压后的疲惫,但语气是稳的,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轻轻握住她的肩膀,用了点巧劲,将这个黏人的“小挂件”从身上摘了下来,让她好好站在地上。
帕朵趿拉着过大的兔子拖鞋,虽然没再扑上来,但那双猫儿眼依旧亮晶晶地盯着他,尾巴尖不安分地晃动着:“真的没事啊?那……老大,海里那么大,总该有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吧?比如,那种会发光的宝石?或者看起来很古老的……遗迹?”
她搓着手指,活泼的天性让她不肯死心。
庄姜看着她那写满“快讲讲奇遇”的脸,不禁失笑,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平淡,以及微不可察的怅惘:“那里啊……只有望不到头的数据乱流,支离破碎的时空,还有危险的阴影。除了空虚和寂静,没有你想要的那种宝藏。”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那里只有一份关乎存续的、沉重远超任何金银的契约。
“?哎呀,贪心的小猫,太执着于远方的幻影,可是会错过眼前真实的礼物哦~??” 爱莉希雅含笑的嗓音适时响起,如同清泉滴落玉石。
她已经坐直了身子,纤长的手指从茶几上拈起一张制作极为精美的请帖,那边缘烫着暗金纹路,散发着淡淡的铃兰香气。
她笑吟吟地,带着点郑重的意味,将请帖递到庄姜面前。
庄姜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微微一怔,伸手接过。
请帖触手温润细腻,材质特殊。“这是……?”
他抬眼,目光带着询问。
爱莉希雅粉色的眼眸弯成好看的月牙,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脸上绽开明媚而神秘的笑容:“?这是——爱莉希雅的特别舞会邀请哦~? 就在明晚。?”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尾音带着俏皮的上扬,“?这一次……我可是邀请了不少‘非常重要’的客人呢?~?”
庄姜捏着手中这张分量不轻的请帖,感受着它所代表的、与厮杀和生存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日常”,心中那根自从量子之海归来便一直紧绷的弦,似乎又被悄然拨松了一些。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在她说话时,一直维持着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柔和弧度。
……
晚餐在一种久违的、近乎寻常的温馨氛围中进行。
帕朵叽叽喳喳地说着她这几天在基地里的趣闻,爱莉希雅时不时含笑插话,或抛出几句温柔的调侃。
庄姜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眉宇间的线条始终是舒缓的。
桌上的菜肴虽不精致,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家”的味道。
饭后,三人默契地移步到宽敞的玻璃阳台。
夜风透过微开的换气口送入,带着凉意,吹散了餐厅里残留的烟火气。
夜空之中,银盘似的月亮高悬,清辉如练,温柔地笼罩着阳台上的藤制家具、郁郁葱葱的绿植,以及并排躺着的三人。
他们陷在舒适的躺椅里,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帕朵满足地眯着眼,像只真正餍足的猫,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欢快的小曲。
庄姜仰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清冷的光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仿佛在古井无波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细微的涟漪。
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或许该让帕朵在终焉降临前,就提前进入娑所承诺的那个世界泡。
那里会不会更安全些?
不仅能避开终焉,也能逃离崩坏。
这个想法在他心中盘旋,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他沉默一会儿开口说道道。
那声音在静谧的夜风中显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平日里罕见的、近乎闲话家常般的随意:
“帕朵。”
“嗯?怎么啦老大?”
帕朵立刻歪过头,月光下,她的猫瞳清澈见底,里面清晰地映出月亮和他的影子。
“如果有一天……”
庄姜的声音不疾不徐,目光依旧停留在遥远的月亮上,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假设,“老大需要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人生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你会去吗?”
帕朵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语气里带着猫科动物般的依赖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去!绝对不去!”
她强调着,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老大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才不要一个人!”
庄姜闻言,终于侧过头,看着她那副毫无阴霾、全然的信任的模样,不禁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轻声叹道:“……傻丫头。”
语气里是无奈,更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珍视。
这个预料之中的答案,奇异地冲淡了他心底因那条“后路”而隐隐滋生的、关于“分离”的焦虑。
就在这时,帕朵像是突然被火烫到一样,猛地从躺椅上弹坐起来,脸上瞬间爬满了惊慌:“糟了糟了糟了!我……我烤的小饼干!好像忘记关烤箱了!”
她话音还未落,人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哒哒哒”地就冲回了屋内,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厨房的方向,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隐隐传来的哀嚎。
阳台之上,顿时只剩下庄姜与爱莉希雅。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
爱莉希雅身下的躺椅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吱呀”声,她粉色的眼眸在月华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通透,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细微的纹路。
她侧过头,望向身旁的庄姜,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吟唱一首舒缓的夜曲:“?这次去量子之海……看起来,你并非空手而归??”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那丝与往日不同的、沉淀下来的东西,以及那份虽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释然?
那是一种仿佛卸下了部分千斤重担后的松弛。“?你现在的样子,比起出发的时候,似乎……轻松了一些。?”
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带着笃定的了然。
庄姜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帕朵消失的方向,厨房里隐约传来她手忙脚乱的动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食物烤焦了的味道。
这充满生活气息的、略带混乱的小插曲,与他接下来要触及的、关乎文明存续的沉重话题,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片刻的静默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坦诚:
“嗯。找到了一个……或许能保护她的方法。”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迎上爱莉希雅的目光。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复杂却异常坚定的微光,如同夜空中最执拗的星辰。
他轻声补充道,仿佛在陈述一个需要以生命去守护的誓言,每一个字都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量:“一个能让她……躲过‘终焉’的方法,躲过所有危险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