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跟王行长聊完已经是晚上九点,他提着给高育良夫妇带的水果和补品,再次前往省委住宅区。
刚到门口,就见吴惠芬在院里侍弄花草,门厅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吴老师。”林墨远远的就开口喊了一声。
吴惠芬回过头,脸上立刻堆起笑:“小墨回来了?快进来,老高在书房等着呢。”
她接过东西后,嗔怪道,“你这孩子,是打算每天回来都带东西?”
“应该的,就是一些新鲜水果和营养品。”林墨说着,就跟她往里走。
客厅里高育良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本《资治通鉴》,灯光洒在他身上,倒有几分古意。
“老师。”林墨轻声唤道。
高育良抬眼,放下书:“回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今天的工作还顺利?”
“挺顺利的,去拜访了一下赵老。”林墨坐下,吴惠芬端来茶水,他接过道了谢。
“哦?赵老跟你说什么了?”高育良呷了口茶,目光落在林墨脸上。
“聊了些工作上的事,还有……光明峰项目,还有赵瑞龙那档子。”林墨直言不讳。
高育良没说话,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点着,过了会儿才道:“听说你今天还去大风厂了?”
林墨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老师消息真灵通。确实去见了蔡成功,帮他解决了点资金问题。
高育良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五千万可不是小数目。
没办法,我现在是大风厂的第二大股东。
林墨放下茶杯,神色自若,大风厂那块地皮,光明峰项目开始后,最起码价值十个亿,不能让人捡了便宜。
书房里一时静默。吴惠芬适时端来果盘,笑着打圆场:你们师徒俩别光顾着谈工作,尝尝这苹果,今天刚从李老师家摘回来的。
高育良拿起一个苹果把玩,语气缓和了些:小墨啊,你做事向来有分寸。不过最近汉东局势微妙,有些事...
老师放心。林墨接过话头,眼神坚定,学生心里有数,所以学生才要抢先一步。
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与其让别人搅浑水,不如我们自己掌握主动权。
窗外忽然传来沙沙声,是夜风吹动庭院里的竹林。高育良起身关窗,背对着林墨说道:时间还早,正好陪老师下盘棋。
吴惠芬在门外听到,笑着插话:那我去给你们准备茶水。老高,你可别又拉着小墨下到半夜。
高育良难得露出笑容:这小子棋艺见长,上次差点让他赢了去。
三人相视一笑,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但林墨清楚,这片刻温馨背后,暗涌的激流从未停歇。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看见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正将汉东的各方势力悄然串联。
“同伟这孩子,聪明,就是太想往上走,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
高育良摆好棋盘后,抬眼看向林墨,“你这次回来的目的老师算是看明白了,说说具体的想法吧!”
林墨坦诚道,“那我就直言不讳了,老师,我觉您还考虑一下跟赵家………”
高育良听完他的话,“嗯”了一声,竟然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张居正:“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张居正的‘考成法’吗?
当年他搞改革,手腕硬,得罪了不少人,可你看,明朝中后期那点元气,全靠他那几年吊着。”
林墨明白他的意思,接话道:“但改革者往往下场难测,张居正死后被抄家,也是够唏嘘的。”
“所以说,为官者,既要能做事,也要懂自保。”高育良放下书,“水至清则无鱼,但底线不能破………”
正说着,吴惠芬端着新沏的茶水过来:“别光说这些严肃的,小墨,你个人问题怎么样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姑娘,处得还好?”
林墨无奈地笑:“吴老师,您又操心这个。我这天天忙案子,哪有时间谈恋爱。”
“忙也得找啊,你看你都多大了。”吴惠芬不依不饶,“我跟你说,女孩子要哄,你别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高育良在一旁听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客厅里的灯光亮起来,映着三人的身影,倒有几分难得的暖意。
林墨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觉得,高育良和吴惠芬这对“名义夫妻”,或许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某种平衡。
就像这官场,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走钢丝。
接下来大家都没再提工作,吴老师只问些外面的见闻,林墨捡了些有趣的讲,逗得她直笑。
直到临睡前,高育良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师会好好考虑的,等你回去了,替我给贺老带个好。有些账,不是非算在当下不可。”
林墨点头:“好,我回房间了,您和吴老师也早点休息。”
看着林墨走向客房的背影,高育良转身回屋。吴惠芬递给他一杯温水:“你跟他说这些,是打算?”
“他比同伟清醒。”高育良喝了口温水,“这孩子没有从政可惜了,有手腕、有远见,也守得住底线。”
吴惠芬叹了口气:“我觉得现在挺好。汉东这地方,太容易把人磨扁了。”
高育良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院外漆黑的夜空。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像一片翻涌的星海,可谁又知道,这片光芒之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
他的思绪也不由自主地飘回与高小琴相处的那些片段,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深陷权力旋涡无法自拔。
之前即便早已预见赵家的结局,却依然无法抽身而出。现在林墨的坦诚和出现,可能就是唯一的转机。
当年连祁同伟都误以为他是中了美人计。殊不知,他此生唯一一次妥协,是在赵瑞龙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李达康调离的那次。
那件事如同一记重锤,几乎将他多年坚守的信仰击得粉碎。他从未想过,神圣的组织工作竟能如此儿戏。
一个纨绔子弟随口一句话,就能让一市之长黯然离场,那位封疆大吏对儿子的纵容已然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然而面对这汹涌的权力洪流,他又能如何?若不选择随波逐流,不递上投名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满腔抱负在岁月蹉跎中消磨殆尽。
这次他再次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是继续坐在赵家的船上,还是赌一把,用最后的政治生命撕开这张巨网?
鱼死网破还是不破不立?窗外的玉兰花被夜风吹落几片花瓣,在灯光里打着旋儿,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在党旗下宣誓的年轻人捧起的理想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