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让段民从短暂的失神中唤了回来。
他抬起头：“进。”
宗长生推门进来：“总指挥，您有事找我？”
段民点点头，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
宗长生坐下，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看着段民等他开口。
在他的注视下，段民叹了一口气。
“这可不像您。”宗长生笑了，从桌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和段民有数十年的交情，私下没人的时候，相处得更像是朋友。
茶是稀罕物，比金子还贵。据说是有人发现了几株异变初期的茶树，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从茶树的根部提取出了一截完全没有变异的基因段，这才培育出了旧时代的茶树。
茶叶在热水中沉沉浮浮，香气弥漫，宗长生啜了一口，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说说看，您又有什么烦心事了？”他笑着说，“总不能是因为荒野上这点事吧？”
段民哼了一声：“兽潮都已经出现了，难道我不该担心？”
宗长生摇摇头：“消息已经压下去了。民众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修城墙上，公会那边麻烦了一点，但我从库房里调出一部分结晶投入了黑市。圣城遗迹开启在即，所有人都急于提升实力，这些结晶的出现足以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
“赵安宁和穆亦呢？你总不能指望他们也帮着咱们瞒着。”
“随他们去。”宗长生漫不经心地说，“调令又不是从世家手里发下来的。”
段民又叹了一口气。
说向内城求援，不过是搪塞赵安宁他们的借口。
如果没有这一档子事，他当然愿意留在这里。山高皇帝远，在这里他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讨好巴结别人，过得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可现在不同了。兽潮的出现意味着危险进一步的逼近，他必须立刻调回内城。
诚然，就算留下来他也不会死，可那意味着他要和几十万被疏散的普通人一起，被分配到其他外城。
现在各个外城的配置和运作都已经十分成熟了，哪有他的位置？
让他去给别人当副手吗？他接受不了。他宁愿调回内城。
“朔风公会的那个白泽，”他突兀地说道，“你还记得吗？”
宗长生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垃圾场里活下来的那个年轻人。”他说，“那天我看你的表情就觉得很奇怪，你认识他？”
“算不上认识，”段民语气沉重地说，“我只是见过他母亲几次而已。”
宗长生又喝了一口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和她母亲长得很像……”段民瞥了他一眼：“他母亲是白韫。”
宗长生的手抖了一下，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白家家主？”他坐直了身子，“他就是那个死在血月事变里的孩子？”
“显然他没死。”段民面色阴沉地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在我眼皮底下躲了这么多年。”
宗长生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他能活下来，未必就像他说得那样只是个巧合，更有可能是白家在暗中保护他——所以兽潮的事，白家可能也已经知晓了。以白韫一贯的行事风格，她一定会通知联合政府，确保能够安全疏散民众……”
“他说白家还不知道。”段民打断了他。
“‘还’不知道。”宗长生说，“所以他的条件是什么？”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段民说，“他几乎什么都没有提。”
刚才的通话里，那个叫做白泽的年轻人正如他那天表现出来的一样，语气平和，不卑不亢，甚至彬彬有礼。
“他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要和我说一声。”段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问他是否还需要补偿，他拒绝了，说我们之前给的已经很多了。”
茶杯已经被宗长生放回了桌上，他扶了一下眼镜，思索片刻，慢慢说道：“他或许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段民一愣，随即嗤笑了一声：“难道他以为我认出他之后会杀他灭口？我又不是傻子，他能活着一定是白家的意思，城中说不定就有白家的人在，我何必在这个当口给自己找麻烦。”
“未必是您。”宗长生说。
段民扬起眉毛：“你的意思是？”
“知道了他的身份，整件事情回想起来就变得不一样了。”宗长生说，“您想一想，当初提出由公会派人驻守的是谁？”
“穆亦。”段民说。
宗长生点点头：“在垃圾场袭击白泽的人，又是谁指使的？”
段民的脸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穆亦和赵安宁，很可能都知道他的身份，并且想要对他动手？”
“穆亦未必是想要他的命，毕竟朔风公会再小，也有四个人在，她也不能确定去驻守的是哪两个人，更多像是在故意找麻烦——但赵安宁却是一定的。”宗长生说，“五年前的圣城遗迹里，朔风公会的人被猎鹰公会袭击，除了白泽全军覆没。”
“难道是卫家指使的？”段民一瞬间想了很多，“莫非卫家也知道他的身份？”
“依我看更像是赵安宁自己的主意。”宗长生说，“卫家和白家这几年里相互掣肘，比起杀了白泽，抓住他才能带来更大的利益。”
段民紧咬着牙：“那个疯子！”
“我想，白泽或许是希望您能稍微约束一下赵安宁。”宗长生继续说道，“在垃圾场只有一支小队袭击了他们，但是等到了圣城遗迹呢？他们再厉害，也抵不过猎鹰公会所有觉醒者的追杀。”
“我说了他就会听？”段民压抑着怒气道，“赵安宁就是个疯子！”
“他是疯子没错，但他并不傻。”宗长生说道，“他或许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屠戮了一个公会，但他也会权衡利弊。”
他再次端起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了。
“您或许可以试着给他一点暗示，哪怕他不能完全领会，但在动手之前，也一定会再三权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