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十月初,长安。
深秋的晨曦透过未央宫高窗的琉璃,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刘协在贾诩的陪同下,于偏殿简单地用过了早饭。饭食朴素,一如往常,君臣二人并未多言,但一种默契已在无声中流淌。
时辰已至,钟鼓齐鸣,百官依序步入庄严宏伟的德阳殿。
刘协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下的目光扫过殿中济济一堂的文武臣工。经历了北疆大定、二袁联合带来的江淮动荡,一些新鲜面孔也格外引人注目——新近奉诏入朝的蒯良、蒯越兄弟,袁涣等人,今日也正式位列朝班,预示着朝廷权力格局的进一步整合与扩大。
“众卿平身。”刘协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臣谢恩起身。然而,未等惯例的政务奏报开始,刘协便对身旁的中常侍使了个眼色。旋即,一队侍从宦官手捧一摞摞码放整齐的物事,悄无声息地走入殿中,将其一一分发到每一位重臣、每一位有资格参与大朝会的官员案前。
殿内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并非熟悉的竹简木牍,而是一张张柔软、轻薄却颇具韧性的……“纸”?但与民间流传、质地粗糙、色泽暗黄的蔡侯纸截然不同,此纸虽仍然发黄,但较比蔡侯纸强上不少。
“此乃何物?”
“似是纸张,然质地何以精良至此?”
“快看,上面有字!”
众人定睛细看,只见那纸张抬头赫然是四个筋骨遒劲、颇具风骨的大字——“大汉月报”!其下,则是以清晰工整的楷体,密密麻麻印着许多小字。内容包罗万象,既有朝廷近日颁布的重要政令摘要(如黑山军归顺整编、公孙瓒受封易侯等,隐去了关键细节),亦有并州、凉州等地秋收平稳、民心渐附的简讯,甚至还有一篇简短论述精耕细作与积肥之法的农事文章,末尾则是一首署名“佚名”的咏志小诗。
“妙哉!此纸竟能承载如此清晰墨迹,不洇不散!”
“字字分明,排版齐整,一目了然,远胜竹简之繁重!”
“这‘月报’之意,莫非是每月一发?朝廷政令、天下要闻,皆可迅捷通传?”
惊叹之声在殿中此起彼伏。蒯良、蒯越兄弟手持这前所未见的月报,指尖感受着纸张细腻的纹理,眼中充满了震撼。他们来自文风鼎盛的荆州,对书写载体的优劣最为敏感。蒯良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袁涣感叹:“此物一出,竹简缣帛,恐将渐废矣!若能用于传抄经典,着书立说,实乃文教大兴之兆!”袁涣亦是连连点头,抚摸着月报,爱不释手。
就在众人沉浸在“大汉月报”带来的新奇与便利中时,一声带着激动与急切的苍老声音响起:
“陛下!”
只见老臣蔡邕激动地走出班列,手持那份月报,因情绪激动,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一生致力于典籍整理、文章教化,对文字载体最为看重,此刻见到如此完美的纸张,如何能不心潮澎湃?
“老臣敢问陛下,此……此纸造价几何?”蔡邕的声音带着颤音,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宫中府库,尚存诸多古籍孤本,因竹简蠹蛀、缣帛昂贵,抄录保存极为不易。若此纸能量产,可否赐予一些,供老臣与太学诸生,用以抄录典籍,传承圣贤之学?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陛下!”
蔡邕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众多文臣、尤其是那些以学问传家的世家代表们的共鸣。若能得此良纸着书立说,刊行家族典籍,对于提升家族文名、巩固士林地位,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一时间,无数道热切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
刘协看着殿下群情涌动,心中了然。他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更明白这看似不起眼的纸张,在未来掌控舆论、引导思潮、甚至制约世家方面,将起到何等关键的作用。他轻轻抬手,虚按一下,原本有些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蔡卿之心,朕已知之。”刘协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物,参详蔡侯古法,历经数百次试制,耗费钱粮无算,方得成功。因其初现于这‘大汉月报’,朕赐其名曰——‘洛阳纸’。”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继续道:“然,制作工艺极其繁复,取材亦颇为苛刻,目前……月产仅得万张。”
“月产万张?”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这个数量,对于个人书写或许尚可,但对于想要大规模刊印典籍、满足一个大家族需求的世家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
刘协仿佛没有看到众人脸上的失望与计算之色,继续分配道:“这万张‘洛阳纸’中,印制此‘大汉月报’,每月需固定耗用三千张。此报乃朝廷喉舌,宣示政令,沟通上下,启迪民智,不可或缺。”
“另有两千张,”刘协目光转向蔡邕,“将拨付兰台、东观,由蔡卿督管,专司抄录宫中珍藏之孤本、典籍,以防失传。此乃文脉所系,不容有失。”
蔡邕闻言,激动得老泪纵横,伏地叩首:“老臣……老臣代天下学子,谢陛下隆恩!”
“此外,”刘协又道,“朕再拨出一千张,赐予太学。由祭酒、博士们主持,用以编撰新解,收录优秀诗词文章,记录经义争鸣。务使我大汉文华,薪火相传,愈发昌盛。”
算到这里,刘协环视众人:“月产万张,去其六千,尚余四千。朕意,将此四千张洛阳纸,交由即将成立的‘文籍司’专营,公开售卖,所得之资,悉数用于维持、扩大造纸工坊,以期日后能逐步增产,惠及更多士人。”
他最后公布了价格:“初步定价为……二十文一张。”
“二十文!”这个价格一出,殿中不少精通庶务的官员,尤其是那些家中亦有尝试制作蔡侯纸的世家代表,心中都是一震。他们自家所造的蔡侯纸,成本就在二十到三十文之间,而且质地远逊于此“洛阳纸”,产量更是低得可怜,往往造出一批,仅够家族核心子弟数日之用,根本无法替代竹简。如今朝廷这“洛阳纸”质量绝佳,竟也只卖二十文?虽仍昂贵,但考虑到其品质,这个价格似乎……并非不可接受?更重要的是,产量被严格限制,显然奇货可居!
这时,司徒王允出列,他考虑的更多是朝廷的“体面”与开销,躬身道:“陛下,而这‘大汉月报’每月耗费三千张,是否……过于奢靡?或可减半发行,以节省用度,用于更要紧之处?”
刘协闻言,脸色陡然一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王司徒此言差矣!《大汉月报》非是耗用,政令通达,则天下归心;则国力日增。此报所费,比起其带来之效,微不足道!月报发行,一张不可减!此事毋需再议!”
见天子态度如此强硬,王允也不敢再多言,讪讪退下。
而刘协关于纸张分配与定价的旨意,却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瞬间在朝堂,尤其是在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心中炸开。每月仅有四千张流入市面!二十文一张!几乎就在朝会刚刚宣布散朝,那些消息灵通、或是家族早有交代的官员,便已迫不及待地遣人赶往即将挂牌的“文籍司”打听、甚至试图提前预定。
不出刘协所料,这第一批四千张“洛阳纸”,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闻风而动的袁家(与二袁无关的长安袁氏)、蒯家、王家、荀家等累世经学的书香门第,以及一些家资丰厚的官员抢购一空。二十文一张,四千张不过八十贯钱,对于这些大家族而言,不过是宴饮一席之资,却能换来优先使用这堪比金箔的“洛阳纸”的机会,用以抄录家族珍藏、或是让族中才俊撰写文章扬名,实在是再划算不过。
一时间,“洛阳纸贵”一词,尚未流行,但其代表的稀缺与珍贵,已然在长安的上层圈层中成为了共识。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着下个月那四千张的份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