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八月末,秋意渐浓。
随着袁术战略性的全面收缩,南阳郡、颍川郡、陈国、梁国等地,几乎兵不血刃地重新飘扬起汉家旌旗。许褚的羽林军与文聘的荆州兵在南阳顺利会师,段煨则彻底光复颍川,张辽、张邈亦稳固了陈国、梁国防线。捷报如同秋日的落叶,纷纷扬扬传回长安,未央宫内却并未因此洋溢多少喜悦,反而被一股更深沉的凝重所笼罩。
刘协放下手中来自豫州前线的最后一份捷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南阳收复,颍川廓清,形势一片大好。然而,他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袁术的撤退太过果断,这不像是一场溃败,更像是一次主动的战略转移。
就在这时,贾诩如同幽影般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他手中拿着一份最新的绣衣府密报,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带着一丝急迫。
“陛下,冀州、豫州皆有异动。”贾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据多方密探确认,袁绍正向青州济南国、齐国方向大规模增兵,兵力调动频繁,大将高览已至前线。同时,袁术放弃各地后,其主力正日夜兼程,向沛国、汝南一带集结,规模浩大,绝非寻常换防。”
刘协接过密报,快速浏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袁绍增兵青州意图明显,是要加强攻势。而袁术的动向则更值得玩味,他将散布在各处的兵力收缩至核心区域,是想固守,还是……另有所图?
他立刻命人急召郭嘉。
不过片刻,郭嘉便匆匆赶来,他甚至来不及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袍,显然也已察觉到事态非常。
“奉孝,你看。”刘协将贾诩的密报递了过去。
郭嘉接过,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随即快步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划过青州、徐州西部,以及豫州沛国、汝南的区域。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不对……这绝不仅仅是固守!”郭嘉猛地抬头!”
刘协心中一凛:“奉孝,你是说……”
“陛下请看!”郭嘉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泰山郡、鲁国、彭城国、琅琊国南部这片区域,“袁绍增兵青州,并非只为北海!其真实目的,很可能是与自沛国北上的袁术主力,南北对进,合力夺取此地!此地乃连接徐州与朝廷兖州、青州之关键走廊,一旦被其打通,则北海、乃至整个徐州,将彻底成为孤岛,与朝廷联系断绝!届时,关羽、张飞、太史慈及孔融的北海守军,陶谦的徐州兵马,都将陷入四面合围之绝境!袁术袁绍联合了。”
刘协闻言,亦是倒吸一口凉气,郭嘉曾两次上谏表示二袁很可能深度联合,自己接着先知断定不会联合,万万没想到!
“奉孝,现在可能判断出,他们发动的时间?”刘协急问。
郭嘉掐指估算,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袁术主力集结需要时间,袁绍调整部署亦需时日。但观其动向,最快……就在九月初到九月中旬!如今已是八月末,消息传递到朝廷、再由下达指令至地方,我军调动、粮草筹备……陛下,无论如何,我们都来不及了!”
他指着地图,语速极快:“从并州、幽州调兵,远水解不了近渴;司隶兵马需镇守长安、防备关中;兖州曹操、张辽刚经历大战,需要休整,且要防备袁绍从魏郡方向反攻,能抽调支援的兵力有限。等我们集结好援军,筹备好粮草,再长途跋涉赶到徐州北部……至少需一个月!那时已是入冬,天寒地冻,行军困难,而泰山、彭城、鲁国、琅琊,恐怕早已易主!朱儁将军仍需镇守兖州”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得逞?”刘协一拳砸在御案上,心中充满了不甘。他自穿越以来,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扭转颓势,岂能在此功亏一篑!
郭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陛下,事已至此,当断则断!青州……北海,守不住了!”
他看向刘协,语气沉痛却坚定:“必须立刻下旨,命关羽、张飞、太史慈,放弃北海,放弃青州!全军火速向徐州撤退,与徐州牧陶谦汇合!”
刘协脸色一变:“放弃北海?”
郭嘉打断道,“北海仅有守军两万五千,面对即将到来的,南北近二十万大军的夹击,坚守无异于以卵击石!若圣旨迟去,关云长性情刚烈,又受孔融托付,恐死守不退,届时玉石俱焚,则朝廷痛失大将,精锐尽丧!”
刘协走到地图前,看着那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区域,心如刀绞。他确实小瞧了二袁,小瞧了他们麾下谋士在绝境中迸发出的狠辣与果决。这一招“扼喉”,打在了他最难受的时间点和空间点上。
“即便撤退,时间也极为紧迫。”刘协看着北海与徐州之间的距离,“袁谭、颜良、文丑现有兵力加上高览援军,北海当面之敌已近十万,他们不会坐视关羽等人安然撤离。”
“所以,撤退方向至关重要。”郭嘉的手指顺着地图向下,最终定格在徐州南部的下邳国和广陵郡,“放弃青州,放弃徐州北部!甚至放弃兖州泰山郡,如今袁绍大军集结在齐国、北海,朱儁将军虽坐镇兖州,然六万屯田兵分驻各地短时间内无法集结,二袁很可能先对泰山郡和鲁国优先夹击,之后在对徐州发起进攻。可令陶谦亦收缩兵力,全军退守下邳、广陵二郡!以此二郡为根基,背靠长江,仍可集结五万以上兵力,依城固守,尚有一线生机!”
他继续分析,思路愈发清晰:“陛下再看,广陵郡南面,便是孙策控制的丹阳郡和吴郡。孙策新叛袁术,其核心大敌仍是袁术,绝无可能在此刻同时对朝廷开战,甚至……他可能乐见袁术主力被牵制在徐州。我军退守下邳、广陵,与孙策隔江相望,虽非盟友,却可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牵制袁术部分兵力,使其不敢全力北进,且二袁成功汇合后,定然无法和睦相处,这联盟在危机解除后必定破碎。”
刘协沉默良久,看着地图上那即将被放弃的大片疆土,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这就是乱世,残酷而真实。即便他拥有超越时代的见识,一旦一着不慎便是陷入被动。
“拟旨吧……”刘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冰冷的决断,“以八百里加急,不,以最快的速度,分别传旨北海关羽、张飞、太史慈、孔融、朱儁以及徐州陶谦!”
“旨意:着关羽、张飞、太史慈所部,并北海相孔融及其愿随行官吏、精锐,放弃青州,即刻南撤,奔赴徐州下邳!着徐州牧陶谦,收缩彭城、东海、琅琊等地兵力,全力固守下邳、广陵二郡!以于禁为广陵镇守使,统筹广陵防务!令朱儁镇守济北、山阳、东平等地,所有兵马,皆以坚守待援为要,不得浪战!”
刘协站在殿门外,望着东南方向沉沉的夜空,秋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面颊。这一次,是他低估了对手。二袁的联合,如同一记闷棍,敲醒了他因接连胜利而有些松懈的神经。
“袁本初,袁公路……还有沮授、田丰、许攸、杨弘、阎象……”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这一次,是朕输了。”
“奉孝,”天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走到郭嘉面前,“是朕……是朕之过。悔不该当初,未能听你两次谏言。你早已洞悉二袁有联合之可能,是朕……是朕固执己见,囿于旧闻,以为彼辈必不相容,以致今日陷入如此被动之局,使将士陷入危境,疆土沦丧在即。此皆朕之失察,朕……愧对你,亦愧对前线将士。”
看着天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懊悔与痛惜,郭嘉心中一震,一股热流涌上喉头。他立刻深深俯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自责:
“陛下!陛下万不可如此!此非陛下之过,皆是臣之罪!”郭嘉的语气急促而恳切,“臣虽有所疑,未能以更决绝之态、更透彻之言剖析其中利害,使陛下洞察其奸!是臣谋算不周,推演不足,未能力谏到底,方使朝廷有此一失!陛下不责臣失察之罪,臣已惶恐无地,岂敢承陛下如此之言!此战若真有失,罪在嘉,请陛下治臣之罪!”
在这一刻,他深深感受到,眼前的君王并非推诿责任之主,而这份勇于揽过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