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的动作比李肃预想的还要快。就在次日傍晚,他便再次邀请李肃至聚义厅,屏退左右后,面带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拱手道:“李使者,幸不辱命!某已与刘石、青牛角、黄龙等几位当家深谈,将朝廷诚意、天下大势剖析明白。诸位兄弟皆非不明事理之人,深知唯有归附朝廷,方是黑山十万弟兄长久安身立命之道。我等一致决定,自此弃暗投明,谨奉天子号令,共扶汉室!”
李肃闻言,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起身郑重还礼:“张将军及诸位当家深明大义,此乃国家之幸,亦是黑山军弟兄之福!肃必即刻禀明陛下,为将军及诸位头领请功!”
当夜,李肃便在自己的营帐内,就着摇曳的烛火,奋笔疾书。他不仅详细禀明了张燕及黑山军整体归顺的喜讯,更将自己如何分析利害、最终说服张燕的过程稍加润色,一并写入奏报。
写完给天子的捷报,他心思一转,又铺开一张新的绢帛。劝降张燕本是意外之喜,他真正的使命在幽州,在公孙瓒。如今黑山事了,他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插翅北飞。
在两日的短暂停留中,李肃又与张燕详细商议了后续交接、部队初步整编以及如何防范袁绍可能反应的细节。张燕既已决心归附,便也敞开心扉,将黑山军的大致兵力分布、粮草囤积点等信息坦然相告,态度合作至极。
第三日清晨,李肃一行已收拾停当,正准备向张燕辞行,继续北上幽州。忽有寨兵来报,称寨外有一名叫孙轻的小头领,带着二十余名弟兄求见,言说这些人乃是高顺将军麾下陷阵营士卒。
李肃与张燕对视一眼,皆感诧异。张燕命人将孙轻一行带入。
只见孙轻走在最前,确是其麾下一名掌管数十人的小统领,而他身后那二十余人,虽穿着黑山军的杂色号衣,但行动间步伐沉稳,眼神锐利,隐隐带着一股正规军的肃杀之气,与周遭的黑山士卒气质迥异。孙轻上前一步,对张燕和李肃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大头领,李使者!卑职孙轻麾下这些弟兄,称自己是高顺将军麾下陷阵营的好汉!今闻朝廷天使在此,特来表明身份,恳请归队!此乃这些人军中身份令牌,请使者、将军验看!”他身后一名为首的陷阵营老兵双手奉上一块制式铁牌。
李肃接过令牌,仔细查验,其上铭文、印记与陷阵营信物一般无二,确凿无疑。他心中不由一动,看向张燕。
张燕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先是愕然,随即是难以置信,内心想到:“好家伙……黑山,自认经营得铁桶一般……却不知何时,竟被高顺将军的陷阵营弟兄渗透了进来?而且看样子,还不止这一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随后不到一个时辰内,陆陆续续又有五六拨人马,由不同的黑山小头目领着,或是零星几人自行前来,总计约五六十人,拜见李肃,皆自称陷阵营旧部,并出示了信物。这些人分散在黑山军不同队伍中,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直到此刻才纷纷现身。
张燕看着这陆续聚拢的数十名精悍士卒,后背不禁沁出一层冷汗。他每次接见袁绍或朝廷使者,都只在外部营寨,自家真正的核心老巢藏于太行深处,自认神鬼莫测,这才是他能在袁绍与朝廷夹缝中苟存至今的最大依仗。
万万没想到,朝廷的触手竟早已悄无声息地伸了进来,而且渗透到了如此程度!得亏自己见机得早,果断选择了归顺,若真存了骑墙或对抗之心,恐怕哪天夜里……他不敢再想下去。
“陛下……陛下当真是深谋远虑,手段通天……”张燕喃喃自语,对那位远在长安的少年天子,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他却不知,此刻若刘协得知此事,多半会哑然失笑,这纯属前往幽州的失散人员自发聚集,与他这位“深谋远虑”的天子并无直接关系,只能说,强大的实力本身,就是最好的威慑与想象素材。
李肃虽也惊讶于陷阵营士兵竟能通过这种方式在黑山军中存身并联络,但此刻更关心行程。他确认了这些士卒身份无误后,便对那些陷阵营士兵道:“尔等能不忘旧部,忠心可嘉!既然身份明确,便暂随本使一行,前往幽州与高顺将军汇合。具体安排,待见到高将军后再行定夺。” 他又对孙轻道:“孙头领能庇护并带领朝廷将士前来,亦有功劳,本使会一并记下。”
孙轻与陷阵营众人闻言大喜,齐声应诺。
事不宜迟,李肃当即向张燕告辞。张燕此刻态度更加恭敬,亲自将李肃一行送至太行山隘口,并再三保证,必约束部众,静候朝廷旨意。
李肃带着原有的护卫以及新归队的数十名陷阵营士卒,离开了黑山势力范围,加快速度,一路向北,朝着幽州方向疾行。
路途漫漫,风尘仆仆。期间,李肃也通过绣衣府的渠道,大致了解了并州、凉州的最新进展。吕布美稷大捷、徐晃崛起、韩遂宋建覆灭……一个个好消息让他心潮澎湃。
当队伍越过重重山峦,踏入广阳郡地界时,时间已悄然滑落至汉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六月初。
在广阳郡治所蓟县,李肃终于见到了已是名震北疆的高顺。
高顺闻听天子使者至,亲自出迎。他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山、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眉宇间经年的风霜与杀伐之气,却比李肃记忆中更浓重了几分。两人见礼,一番寒暄。
进入军府坐定,李肃不及多叙别情,先将朝廷最新的动态告知高顺:“高将军,陛下已平定凉州,并州大部分区域为稳固北疆,陛下特遣徐荣将军,率领三万大军,正兼程赶来幽州。”
高顺此前也已经接到了天子旨意,微微颔首:“徐荣将军乃沙场宿将,有他前来,幽州防线更为稳固。顺,必与徐将军同心协力,共御外侮。”他话语简洁,却透着坚定的决心。
接着,李肃神色一正,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朗声道:“高顺接旨!”
高顺及堂内众将立刻起身,肃然跪拜。
李肃展开绢帛,声音清朗,回荡在厅堂之中:“制曰:幽州抚夷校尉高顺,忠勇性成,韬略夙娴。受命以来,远镇幽州,整军经武,慑服胡虏,功在社稷。今特加封高顺为幽州都督(因战事而设,事毕即罢),总揽幽州军事,赐爵巩乡侯,食邑五百户,赏金百斤,锦缎千匹!望卿戒骄戒躁,砥砺前行,再建新功,钦此!”
“臣,高顺,领旨谢恩!”高顺叩首接旨,声音虽依旧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显露出内心并非全无波澜。巩乡侯虽非高爵,却是对他多年来孤军奋战、支撑北疆的极大肯定。
圣旨中也明确要求刘虞专心治理幽州民政,不得再干预军事。
对此,刘虞本人并无异议。原来,此前刘虞感念同为大汉臣子,曾试图写信共劝袁绍以扶保汉室为重。袁绍表面应允,回信言辞恳切,让刘虞一度抱有幻想。然而,袁绍随后在并州悍然狙击朝廷吕布大军的行为,彻底撕破了其伪善面具,让刘虞看清其割据自雄、无视朝廷的真面目。
刘虞愤慨不已,自此与袁绍誓不两立,转而全力支持高顺整军备战,幽州内部军政分离的格局就此彻底奠定。
李肃宣旨完毕,高顺又见陷阵营旧部归来,高顺素来严峻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每一个都是宝贵的种子。
在广阳休整三日后,李肃向高顺与刘虞辞行。他的使命尚未完成,幽州最后一处需要说服的力量,盘踞在渔阳郡的公孙瓒,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高将军,刘幽州,肃奉命在身,需即刻前往渔阳,劝说公孙伯圭归顺朝廷。北疆安危,系于二位,万望珍重!”李肃拱手道别。
高顺沉声道:“李使者放心前去,幽州有顺与徐荣将军在,必不让袁绍越雷池一步。祝使者马到功成!”
刘虞也温言道:“李使者一路辛苦,若见伯圭,亦望代虞致意。天下汹汹,若能同心戮力,共尊王室,实乃苍生之幸。”
李肃点头应下,不再耽搁,率领护卫与部分陷阵营士卒作为向导,离开蓟县,策马向东,朝着那片因白马将军之名而笼罩着悲壮与桀骜色彩的土地——渔阳郡,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