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未央宫中定下的破局之策,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激起层层涟漪,其效应最先在几位关键人物身上显现。
段煨深知,韩遂的谣言如同毒蔓,已深深扎根于乡野,非亲身前往、以家族百年声望与身家性命作保,难以彻底斩除。张济亦明白,自己在西凉军中的旧部关系,此刻正是瓦解敌军、安抚人心的利器。
“文和(贾诩字)信中言之有理,若让韩文约那厮坐大,凉州糜烂,我段氏在武威的基业亦将不保。”段煨对张济沉声道,“况陛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此行,当亲往!”
张济点头附和:“正是此理。某在军中尚有几分薄面,亲去现身说法,比干巴巴一纸文书强过百倍。且让那些兔崽子看看,我张济投了朝廷,非但没掉脑袋,日子过得反倒比以前更舒坦!”
二人计议已定,当即轻装简从,只带少量精锐护卫,悄然离开安定,星夜兼程,直奔武威郡而去。与此同时,贾诩送往武威贾氏宗族的密信也已上路,信中详细分析了利害,恳请家族配合朝廷行动,务必稳住武威局势,绝不能让韩遂的势力在此地蔓延。
……
安定郡,黄忠大军营寨。
这一日,营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骑快马驰入营门,马背上的身影,对许多老兵而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是牛将军!”有眼尖的老兵失声叫道。
“还有李将军!郭将军!”
“他们……他们怎么来了?”
只见牛辅、李傕、郭汜三人,在数名宫廷侍卫的护送下,缓辔而行,来到校场点将台前。更让士卒们惊讶的是,这三位昔日的上司,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憔悴落魄,反而个个面色红润,体态……似乎比在军中时还略显发福了些?尤其是牛辅。
黄忠、荀攸等人早已在此等候。牛辅三人下马,与黄忠等人见礼后,转身面向台下越聚越多的、面带惊疑的凉州籍士卒。
牛辅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粗豪的嗓音喊道:“兄弟们!俺牛辅,还有李傕、郭汜,来看你们了!”
台下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牛辅继续道:“最近营里有些屁话,说朝廷要把咱们凉州人怎么样怎么样!放他娘的狗臭屁!”他猛地一挥手,情绪激动起来,“你们睁大眼睛看看俺!看看李傕、郭汜!是不是凉州人?现在是不是活得好好的?陛下非但没杀我们,还给了官职,给了田宅!”
他拍了拍自己微凸的肚子,语气带着几分憨直:“以前跟着董……呃,反正以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现在呢?安稳!踏实!家里的婆娘娃娃也不用担惊受怕!陛下是仁德之君,只诛首恶,像韩遂、宋建那种挑拨离间、祸害乡里的王八蛋!对咱们这些当兵吃粮的,只要放下兵器,那就是大汉子民,既往不咎!”
李傕接过话头:“兄弟们!韩文约那老狗,自己怕死,就拿咱们凉州父老当挡箭牌!编造谣言,逼着乡亲们拿起刀枪跟他一起造反,这是要把整个凉州拖进火坑啊!你们想想,跟朝廷大军作对,能有啥好下场?最后死的,不还是咱们凉州的好儿郎?家里的田地谁种?爹娘妻儿谁养?”
郭汜也高声喝道:“咱们凉州汉子,讲究的是恩怨分明!陛下对咱们仁至义尽,咱们就得效死力!别被韩遂那老小子骗了!他才是凉州的祸根!跟着黄将军,跟着朝廷,平定叛乱,让咱们凉州也能过上和司隶、兖州一样的好日子,这才叫正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朴实,甚至有些粗俗,但正因如此,才格外贴合这些底层士卒的认知。看着昔日位高权重、如今明显“发福”了的老长官们现身说法,再听听他们描绘的“安稳日子”,不少士卒眼中的疑虑和恐惧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和重新燃起的斗志。
“牛将军说得对啊!”
“就是!韩遂肯定在骗我们!”
“朝廷真要杀光凉州人,牛将军他们还能这么胖?”
“跟着朝廷,打韩遂这个老骗子!”
军心,在悄然扭转。
就在群情渐趋激昂之际,一个更为重量级的人物,在一队精锐羽林卫的护卫下,登上了点将台。
此人年约六旬,鬓发皆白,但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一身常服却难掩久居上位的凛然威仪。他一出现,整个校场,连同马腾在内的所有凉州籍将士,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敬仰。
“是……皇甫将军!”
“皇甫公!是皇甫公来了!”
皇甫嵩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无数激动、期盼的面孔,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凉州的儿郎们,父老乡亲们!老夫,皇甫嵩,回来了!”
仅仅一句话,便让场中许多硬汉子热泪盈眶。皇甫嵩在凉州的威望,是数十年征战、保境安民、公正廉明积累下来的,无人能及。
“韩遂、宋建,无君无父,祸乱州郡,如今更行此卑劣之举,造谣惑众,裹挟良善,欲使我凉州大地血流成河,其心可诛,其行当灭!”皇甫嵩声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圣明,洞察万里,知我凉州军民多受蒙蔽,特遣老夫前来,正告尔等:朝廷大军至此,只为诛除首恶,廓清寰宇,还我凉州朗朗乾坤!绝不牵连无辜,绝不罪及胁从!”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对凉州人,尤其是对武威人极具分量的消息:“陛下深知凉州情弊,欲长治久安,非仅恃兵戈。故已颁下明诏,任命已故张然明(张奂字)将军之子张猛,为武威郡太守!”
“张猛?”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和议论声。
张奂之名,在凉州尤其是羌胡部落中,可谓如雷贯耳。凉州三明,皇甫规、张奂、皇甫嵩,其自身名望早已威震凉州,其子张猛,克绍箕裘,为人刚正,颇有父风。由他出任家乡的父母官,其象征意义和安抚效果,远超任何空洞的承诺。
皇甫嵩继续道:“张然明公当年在凉州,拒贿焚盟,信义着于羌胡,兴农劝学,惠泽布于桑梓。陛下今用张猛,正是欲承然明公之志,行仁政,抚疮痍,使我凉州重现生机!此乃朝廷对我凉州之极大诚意与信重!”
“老夫,皇甫嵩,在此以毕生声誉与皇甫氏历代忠烈之名起誓:朝廷之言,字字确凿!愿我凉州子弟,明辨忠奸,勿再受奸人蛊惑!放下兵刃者,即为良民;助纣为虐者,天兵必诛!望尔等念及家中父母妻儿,念及凉州未来,做出明智抉择!”
皇甫嵩的登台讲话,如同定海神针,彻底稳住了安定郡的局势,其影响力更是随着消息的传播,迅速向武威、金城、陇西等地扩散。
……
校场宣讲结束后,士卒们三三两两散去,议论纷纷。
一个原牛辅部下的老兵对同伴感叹:“嘿,看到牛将军他们那样,我这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看来朝廷是真没骗咱。”
同伴点头:“是啊,连皇甫公都亲自来了,还带来了张猛当太守的消息……张然明公的儿子啊!朝廷这是真要好好治理咱们凉州了。”
“可不是嘛!以前总怕被当成董卓余孽清算,现在好了,踏实了!以后就跟着黄将军,好好打韩遂那个老匹夫!”
“对!立了功,说不定咱们也能分一些田地!”
而在安定郡的乡间闾里,百姓们的交谈也充满了希望。
“听说了吗?皇甫将军回来了!还在大军面前发了话,朝廷只打韩遂、宋建,不关咱们老百姓的事!”
“太好了!我就说嘛,天子是圣君,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人?”
“张猛要回来当太守了?他爹张老将军可是个大好人啊!咱们武威有盼头了!”
“皇甫公在安定,咱们就彻底放心了!有他老人家在,看谁还敢来咱们安定撒野!”
“赶紧让咱家那傻小子回来,别跟着韩遂的人瞎混了,回家种地等张太守来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