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侧殿,刘协看着各地如雪片般飞来的“订单”文书,嘴角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殿外隐约传来的喧嚣,正是那些尚未离京的各州世家代表们,正迫不及待地派遣家仆信使,以最快速度将“曲辕犁”与“铁蹄”的惊人讯息以及陛下的“优惠”价格传回家中。
即便隔着重殿,刘协仿佛也能听到他们激动难耐的议论:
“值了!仅此一物,此番入京便不虚此行!”
“快!立刻飞鸽传书,让族中就近粮仓即刻启运!第一批粮船必须最快抵达洛阳!”
“五石一套的铁蹄?务必拿下!有多少要多少!绝不能让荆州、益州那几家抢了先!”
这些千年世家,其势力盘根错节,粮仓遍布州郡。为了抢占先机,他们根本无需从益州成都、荆州襄阳的老巢千里迢迢运粮,而是直接动用司隶周边、乃至豫州、兖州等地储备的存粮,力求以最快速度送达,换取那能带来土地和财富倍增的神器。
刘协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粮车舟船,正从四面八方向着河南尹汇聚。贾诩那边巨大的粮食压力,眼看就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然而,愉悦之余,另一封来自河南尹的密奏,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正是贾诩那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濒临崩溃”意味的诉苦和请求增派人手的信。
“文和啊文和……”刘协摩挲着奏报,摇头失笑,“朕确实有些……能者多劳了。”他深知贾诩之才,长于谋略、情报与机变,让其陷在庞大的工坊生产管理和流民安置这些繁琐到极致的政务里,简直是拿宝剑去砍柴,不仅浪费,还真可能把这口“宝剑”给累崩了。
“绣衣使者才是对付世家的利器,是朕的耳目和暗手,不能让文和一直困在邙山打铁。”刘协沉吟着,“得找个能扛得住这般千头万绪、善于打理具体事务的能吏来接手……”
正当他思忖间,殿外侍从小栗子轻声禀报:“陛下,尚书郎钟繇求见,言及新钱范已成,特来请陛下预览样本。”
“哦?元常来了?快宣!”刘协精神一振。
片刻,钟繇捧着一个锦盒,步履沉稳地走入殿中。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重任后的欣慰与期待。
“臣钟繇,叩见陛下。”
“元常辛苦,平身。”刘协笑道,“可是给朕带来了好消息?”
“托陛下洪福,新钱范已然雕琢完毕,工匠们试铸了几批,择其优者呈送陛下御览。”钟繇说着,恭敬地打开锦盒。
只见锦盒内的丝绸衬垫上,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枚黄澄澄的铜钱。钱体厚重,轮廓规整,文字清晰深峻,“五铢”二字篆书饱满有力,透着一股沉稳大气。
刘协拈起一枚,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远非董卓那种轻飘劣质的小钱可比。他满意地点点头:“好!分量足,铸工精!元常办事,朕放心。”这就是足值的五铢钱,是恢复经济秩序、重树朝廷信用的基石。
“此乃臣分内之事。”钟繇谦逊道,随即请示,“既蒙陛下认可,是否开炉,大规模鼓铸?”
“准!”刘协毫不犹豫,“即日起,全力鼓铸新钱!朕要让这足值的五铢钱,尽快流通于市,重振关中民生!”
“陛下圣明!”钟繇躬身领命,但脸上并未露出轻松之色,反而略显凝重,“然,陛下,新钱铸行,旧钱如何处理,乃关乎民心稳定之大事,需陛下圣裁。”
刘协知此事重大,颔首道:“宣杨太尉、韦侍中、杜尚书进来一同商议。”
很快,杨彪、韦端、杜畿三人步入殿中。行礼之后,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锦盒中那成色极佳的新钱所吸引。
“陛下,此钱实乃安定民心之重器也!”杨彪拈须赞叹,韦端和杜畿也纷纷附和。
刘协将话题引回:“新钱即日开铸,然则,董卓当日所铸之劣钱,堆积如山,流毒甚广,该如何处置?朕意,不如直接颁旨作废,严禁流通,以免劣币驱逐良币,扰乱新钱推行!”
此言一出,杨彪立刻摇头,神色严肃:“陛下,万万不可!”
“哦?太尉有何高见?”刘协问道。
杨彪沉声道:“陛下,董卓小钱虽劣,然其流散极广,几遍及关中每一户。昔日董卓强以劣钱购粮、征物,乃至强换百姓手中旧钱良铜,百姓迫于淫威,只得接受。若陛下骤然下令作废,则民间顷刻间便有无数人家手持之钱变为废铜烂铁,毕生积蓄化为乌有!此非惠民,实乃掠民矣!恐顷刻间激起民变,关中再生动荡!”
韦端接口道:“杨公所言极是。臣斗胆直言,不仅百姓,即便我等官宦世家之中,亦存有大量董卓小钱。昔日董卓势大,强买强卖,或以小钱抵充俸禄,我等亦无可奈何,只得收下。若直接作废,恐……恐亦难以接受。”他这话说得委婉,但点明了世家大族手里也攥着大量烫手山芋。
杜畿则从市场角度补充:“陛下,如今市面混乱,物价腾贵。一石粮,若以新钱计,或值百文左右。然若以董卓小钱购买,因其轻薄劣质,需车载斗量,往往需数万枚乃至十万枚方能换得一石!百姓苦不堪言。若直接作废,这些‘巨量’却无实际价值的小钱瞬间清零,持有者岂能不怨?”
刘协听完,眉头紧锁。他来自后世,习惯了一纸公文作废旧币的思维,却忽略了这其中牵扯的庞大民间存量和社会稳定问题。直接作废,确实是看似痛快实则后患无穷的蠢办法。
“那依诸位之见,该当如何?”刘协虚心求教。
杨彪、韦端、杜畿几人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最终,由杨彪代表回奏:“陛下,堵不如疏。臣等愚见,或可由朝廷明令,以一定比例,回收董卓小钱,兑换为新铸足值五铢钱。”
“比例?”刘协追问。
韦端沉吟道:“根据董卓小钱之重量、成色,与其面值‘五铢’相差何止百倍?然考虑到民间持有量巨大,若兑换比例过于苛刻,恐仍伤民力。臣等商议,或可以‘五十兑一’之比例进行兑换。即持五十枚董卓小钱,可至官府指定之处兑换一枚新五铢钱。”
杜畿补充道:“同时,朝廷需强力明示:自此以后,所有市场交易、官府征税、俸禄发放,只认新钱!旧钱兑换期可设以时限,过时则彻底作废。如此,既可安抚民心,平稳过渡,又能逐步将劣钱收回重铸,更可借此确立新钱之权威,平抑物价——日后一石粮,便是实打实的一百文新钱,再无虚价!”
刘协仔细听着,心中盘算。五十兑一,看似朝廷吃亏(要用一枚实打实的新钱换五十枚几乎没价值的烂铜),但实际上,这是用极小的代价,赎买了整个关中的经济稳定和民心归附,并为新钱迅速打开流通局面。而且,回收来的劣钱还可以回炉重铸成新钱,实际损耗并不大。
更重要的是,韦端和杜畿点出了关键——他们韦家、杜家作为京兆顶级的世家,手里也压着大量董卓小钱正愁没法处理呢!朝廷肯以五十兑一的比例回收,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虽然损失惨重,但总比彻底烂在手里强!由他们这两家牵头来主持此事,既能利用其家族在地方上的信誉和网络,他们自身也有动力将此事办好,以便挽回部分损失。
“善!”刘协抚掌笑道,“诸位爱卿老成谋国,此策思虑周全,于国于民皆有利!便依此议!”
他当即决断:“旨意:新钱鼓铸之事,仍由少府总领。回收董卓旧钱、平定物价、推行新钱之事,交由韦端、杜畿全权负责!可于长安及各郡县设兑换点,以五十兑一之比例回收旧钱,限期半年!半年之后,旧钱一律作废!同时昭告天下,自此以后,朝廷只认新钱,一应赋税、交易,皆以新钱为准,粮价恢复百文一石之常价!胆敢囤积居奇、扰乱新钱推行者,严惩不贷!”
“臣等领旨!必竭尽全力,安定民生,推行新钱!”韦端、杜畿立刻躬身应命,声音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干劲。这件事办好了,不仅是功绩,也能为他们自家挽回不少损失。
看着几位臣子告退的背影,刘协心中豁然开朗。经济战线上的大事也算定了调子。
旋即,他又想起贾诩那封“字字血泪”的奏报。
“生产总管的人选……”刘协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龙椅扶手,“需要一个心思缜密、善于统筹、又能压得住场面的实干之才……”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看来,得让钟繇给朕扛起这千钧重担了……这位历任东汉至曹魏三朝(曹操、曹丕、曹睿),官至太傅,擅长招抚流民、恢复生产典型的实干之才,配合荀彧定然可以顺利安排好流民。”
而贾诩,是时候将他从无尽的工坊琐事中解放出来,让他重新专注于那无形却至关重要的战场——绣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