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夫的营帐外围着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士兵。
战车已经被拉走了,但诺亚还被象征性地绑在旁边一根木桩上,虽然已经披了件不知道谁扔过来的破旧斗篷勉强遮体,但裸露的小腿和脸上那生无可恋的表情,依旧诉说着他方才经历的“酷刑”。
夏诺尔硬着头皮走过来,手里抛着军令牌。
克里夫正抱着双臂,一脸“你小子终于来了”的戏谑表情。
“喏,克里夫,点一点,赎金够数了吧?”
夏诺尔将军令牌丢过去。
克里夫一把接住,掂量了一下,咧嘴大笑:
“哈哈,够意思!老夏你还是讲信用的嘛!行了,人你领走吧!”
他大手一挥,示意手下给诺亚松绑。
绳子一解开,诺亚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但立刻又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他死死地低着头,攥紧了身上那件破斗篷,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
他没有看克里夫,也没有看那些哄笑的士兵,所有的怒火和屈辱都化作了两道如有实质的、冰冷刺骨的视线,牢牢地钉在夏诺尔背上!
夏诺尔只觉得后颈窝一阵发凉,干咳两声:
“咳咳……那什么,走了诺亚,回去好好休息。”
他试图拍拍诺亚的肩膀以示安慰。
诺亚猛地一甩肩,躲开了他的手,依旧低着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哼!”
回小队驻地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诺亚一言不发,像一尊移动的低气压冰山,紧紧跟在夏诺尔身后三步远的位置。
那目光始终锁定夏诺尔的后背,仿佛要用眼神在他背上烧出两个洞来。
夏诺尔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他试图找点话题缓和气氛:
“那个……今天天气不错哈?”
“……”
“回头我给你申请一套新的护甲,更好的!”
“……”
“其实吧,这事儿它……它是个意外,对,意外!谁能想到克里夫那憨货玩这么绝……”
“……”
诺亚的沉默比任何抱怨都更有杀伤力。
夏诺尔摸了摸鼻子,终于放弃沟通,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把这尊“怨灵”送回营地。
回到自己的营帐,夏诺尔打发诺亚先去休息,诺亚离开时那眼神让夏诺尔觉得他可能晚上会来摸了自己脖子,然后立刻叫来了勤务兵。
“去,把卡尔西斯千夫长那边的伊万队长请过来,就说我找他有点军务商量。”
我们商量完后,你再找几个机灵的给我守门!
……
不一会儿,伊万来了。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带着对夏诺尔本能的敬畏,也有一丝因为主官昏迷而带来的焦虑和不安。
“夏诺尔什长,您找我?”
夏诺尔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伊万队长,坐。卡尔西斯情况如何?”
伊万拘谨地坐下:
“多谢什长关心,军医说大人只是力量透支,需要静养,已无大碍,想必很快就能康复。”
“那就好,那就好。”
夏诺尔点点头,仿佛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
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唉,卡尔西斯大人不在,许多军务想必都压在你身上了。最近异民族活动频繁,军功结算也杂,我这边呢,每次出战,多少也有些斩获。”
他拿出自己的军令牌,操作了几下。
“你看,这是今天刚结算的。我琢磨着,卡尔西斯虽然休养,但他麾下的兄弟们也不能白辛苦,巡逻警戒也是出力了。
这些军功,你拿去,纳入卡尔西斯的名下,也算是我和小队们对兄弟部队的一点支持。”
伊万看着夏诺尔军令符上划过来的笔笔不算小数目、且极其规律的军功点,愣住了。
一次是巧合,这接连几天……他猛地抬头看向夏诺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感动?
“夏诺尔什长!这……这如何使得!这太珍贵了!这都是您和小队弟兄们浴血拼杀得来的!”
伊万连忙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诶,此言差矣!”
夏诺尔故作不悦地摆摆手。
“都是一个兵团的袍泽,分什么你我?卡尔西斯平日对部下严格,但赏罚分明,这些军功记下去,他醒来看到,也能宽心不是?拿着吧,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语气诚恳,仿佛真的只是出于战友之情和大局考虑。
伊万看着夏诺尔那“真诚”的脸,又看了看军令牌上实实在在的军功,再想到昏迷不醒、军功停滞的主官,以及夏诺尔这几日雷打不动的“馈赠”……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
对比夏诺尔的“慷慨”和自家大人醒来后可能的焦躁,伊万的心,不知不觉又偏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向夏诺尔行了一个军礼:
“夏诺尔什长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伊万……代我家大人,谢过什长!这份情谊,伊万和弟兄们铭记在心!”
他的语气,比之前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倾向。
待伊万走后,夏诺尔收回了笑脸。
把军功全给诺亚这小子,他估计也吃不下!
不如顺水推舟,卡尔西斯,你可真得谢谢我了!
灯光在夏诺尔眼中跳跃,配合着那双血瞳,夏诺尔此刻身上透露出一股上位者气场,仿佛操盘的棋手。
……
又过了两天,卡尔西斯终于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伊万第一时间前来汇报这几日军务,并小心翼翼地提到了军功的情况。
“大人,您昏迷的这几日,营地一切正常,异民族的骚扰已被击退。此外……军功方面,每日都有固定数额入账,这是明细。”
伊万将记录呈上。
卡尔西斯靠在床头,接过记录,目光扫过那每日雷打不动的250点军功,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纹。
他沉默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记录板。
营帐里只剩下他粗重了些的呼吸声。
“伊万。”
“属下在。”
“这些军功……都是夏诺尔转过来的?”卡尔西斯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是的大人,夏诺尔什长说……说是支持兄弟部队,一点心意。”
伊万低着头,不敢看卡尔西斯的眼睛。
“心意……支持……”
卡尔西斯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强烈的怀疑。
“他会有这么好心?每次都是……二百五?”
这个数字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前几天还是那个混蛋故意的羞辱和挑衅,这些天又要天天送军功?是在示好?还是又有什么目的?
两种矛盾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打架。
一方面,夏诺尔战场上抢功、气晕他的行为历历在目,恨得他牙痒痒;另一方面,这每日稳定送达的、实实在在的军功,又让他无法完全否定对方的行为。
毕竟,军功就是资源,就是地位,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难道……我真的错怪他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冒出来,虽然立刻被他下意识地压制,但种子已经种下。
“他或许只是嘴巴毒,行事莽撞,但大局上……还是顾及我的,知道我需要军功向家族证明?”
卡尔西斯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那个“250”就像夏诺尔的笑脸,不断在他眼前晃动。
大人……恕在下多言。
夏诺尔大人这些天,看过您好几次,且每次都十分关心您的状态,对兄弟们也很亲和,您可能真的对他有些误解了!
伊万的话让卡尔西斯更加迷惑了。
最终,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对伊万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军功……按规矩分给下面出力的弟兄。”
“是,大人。”伊万松了口气,恭敬退下。
帐内只剩下卡尔西斯一人。
他望着帐顶,眼神复杂。
对夏诺尔的厌恶和警惕丝毫没有减少,但那股非要置其于死地的狠劲,却在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悄然缓和了一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纠结的情绪,其中混杂着愤怒、疑惑,以及一丝被那“250”点军功强行喂出来的、极其别扭的……善意。
“夏诺尔……你到底搞什么鬼……”他低声自语,眉头依旧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