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倒计时如同指间沙,无声流逝。夏诺尔强行压下心头所有关于布尔加德、关于西南、关于未来的沉重思虑,将仅剩的、宝贵的时间,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希尔。
他们像两个最普通不过的年轻人,穿行在帝都熙攘或宁静的街巷,品尝着路边摊热气腾腾、或许不够精致却充满烟火气的小吃。
驻足在售卖稀奇古怪小玩意的摊贩前,希尔拿起一个造型滑稽的陶偶,被夏诺尔一本正经地调侃像她发呆时的样子,惹得她气鼓鼓地追打。
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租一艘小船,在帝都内城平静的护城河上随波荡漾,什么都不做,只是依偎着,看岸边垂柳拂水,听远处市井的喧嚣模糊成背景音。
这几天,没有谋划算计,没有血腥杀戮,没有迫在眉睫的分离。
两个人,只有毫无负担的笑声,只有彼此眼中映照出的、纯粹的快乐光芒。
夏诺尔刻意不去想西南的烽烟,不去想帝都的暗涌,只是贪婪地收集着希尔每一个开心的笑靥,每一个依赖的小动作。
他知道,这些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充满烟火气的平凡瞬间,将是他未来在西南边境那腥风血雨、孤寂冰冷的漫长岁月里,支撑他走下去的最温暖、最明亮的薪火。
每当疲惫、伤痛、或是在尸山血海中迷失方向时。
只要想起希尔在阳光下眯着眼咬下一串糖葫芦时满足的笑容,想起她笨拙划船时溅起水花的惊呼,想起她靠在自己肩头小憩时均匀的呼吸……心头的坚冰便会悄然融化一角。
而对希尔而言,这几日的光阴,更是被赋予了近乎神圣的意义。
它们如同最甘醇的蜜糖,被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当夏诺尔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未知险境的城门之后,当长夜漫漫、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时,她便一遍遍、贪婪地反刍着这些记忆的碎片:
夏诺尔指尖的温度,他低沉笑声的震动,他看向自己时眼中毫无保留的温柔……这些画面和感觉,成了她抵御孤独、恐惧与漫长等待的最有力武器,是慰藉干涸心灵的唯一甘泉。
离别,终究还是来了。
夕阳如同巨大的熔炉,将半边天空烧得一片赤金,瑰丽的云霞如同泼洒的鲜血,又似燃烧的绸缎,铺满了天际。
这壮烈的色彩,却为离别涂抹上更深的悲凉。
帝都巨大的外城城门下,夏诺尔一身便于远行的劲装,身姿挺拔,却难掩沉重。
希尔站在他面前,脸上蒙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盛满了水光的紫色眼眸,在夕阳的映照下,如同浸泡在琥珀中的紫水晶,剔透却易碎。
离愁别绪如同粘稠的雾气,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气中只剩下沉默,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压抑的呼吸声。
最终,是夏诺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用力地、带着一种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的力道,紧紧抱住了希尔。
她的身体纤细而柔软,带着微微的颤抖。
“希尔,”
他的声音低沉,贴着她的耳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我都安排好了。”
他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手臂收得更紧,“如果没有意外,没有被人发现你的踪迹,你就继续留在帝都。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只有她能听懂的慎重: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感觉到危险,或者情况有变……”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记住,暗中我已经为你联系了一个叫做‘Night Raid’的组织。
他们是……一群值得信任的、反抗帝国暴政的人。
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应你,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他当然没有直接联系上娜杰塔,那位未来的革命军领袖此时恐怕还和艾斯德斯在军队服役中,等待叛变的契机。
但他相信,以娜杰塔的敏锐和夜袭的作风,一旦希尔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他们必然会主动接触,在未来四年,希尔可以自己锻炼成长一下,何况还有影一的保护。
而影一……夏诺尔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自己也没想到,这个由纯粹守护意志驱动的特殊存在,在摆脱了人类躯体的极限桎梏后,潜力如同解开了封印。
随着自己《不死冥王典》的精进,冥王之印的力量也会源源不断地淬炼强化影一的躯壳。
他脑中闪过帝国最强人形帝具[须佐之男]的传说。
未来的影一,或许能媲美它?不……在冥王之力的滋养下,影一的上限,极有可能超越帝具,甚至……朝着伪·冥王体的方向蜕变!
这将是希尔最坚实的护盾。
“你要小心。”
希尔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化不开的担忧。
“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抬起头,隔着面纱,眼神无比认真地凝视着他。
“遇到危险……首先,一定要确保你自己的安全!” 她将他之前叮嘱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我知道。”
夏诺尔心头一暖,郑重承诺。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我。”
“有机会……一定要给我写信。”
希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仿佛抓住了一根脆弱的丝线。
“我相信……无论你在哪里,你都知道我在哪里的,对吗?”
她对他的能力,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夏诺尔用力点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小盒子,轻轻放进希尔手中。
“打开看看。”
希尔依言打开盒盖。
里面整齐地叠放着数十条发带!
材质各异,丝绸的、缎面的、编织的……颜色却清一色是她最钟爱的、深浅不一的紫色。
从薰衣草的淡雅,到紫罗兰的浓郁,再到近乎夜色的幽紫……每一款都精致无比。
“我给你准备了这些。”
夏诺尔看着她惊讶的眼神,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未来几年,你都不用愁没有发带换了。”
希尔看着盒子里琳琅满目的紫色,再联想到这段时间夏诺尔总是耐心地教她各种复杂的发辫绑法,一个念头瞬间清晰。
她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嘴角却弯起了一个灿烂又感动的笑容:
“所以……你才一直教我绑头发?原来……早就计划好了……”
夏诺尔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就在这时,希尔也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小巧的丝绒布袋。
她解开系绳,从里面取出一枚戒指。
戒指的材质似乎只是普通的银,造型也极其朴素,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在戒面上镶嵌着一颗打磨得异常光滑、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深紫色小石头——那是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最接近她眼眸颜色的紫水晶。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
希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郑重的力量,她将戒指递到夏诺尔面前。
“用了……很长时间。希望……它可以保佑你,平安归来。”
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夏诺尔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击中。
他凝视着这枚倾注了少女所有心意和祈愿的戒指,没有半分迟疑,伸出左手,无比郑重地、缓慢而坚定地,将它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却传递出滚烫的温度。
“我会一直戴着它。”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时间在无声的厮磨和依恋中飞速流逝。两人紧紧相拥,额头相抵,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和心跳,贪婪地汲取着最后一丝温暖,谁也不愿先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