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寻常的地震,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脉动。
大地在我脚下呻吟,神社的废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碾为齑粉。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塌地陷,一条深不见底的黑色裂谷,从我们面前的神社地基处硬生生撕开,径直向着山脉深处蔓延。
阴冷刺骨的煞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从裂谷中狂涌而出。
我和韩九娘同时后退,死死盯着那片深渊。
下一秒,九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地底深处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九根合抱粗的漆黑铁桩,如同从地狱里生长出的獠牙,缓缓从裂谷中升起。
每一根铁桩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东瀛密文,那扭曲的字符在昏暗的天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然而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铁桩的顶端。
每根铁桩的顶端,都用某种诡异的金属托架,镶嵌着一颗货真价实的人类眼球!
那些眼球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泽,浑浊的瞳孔却死死地盯着不同的方向,仿佛在执行着某种永恒的监视任务。
我能感受到,这些眼球里残留着强大的执念和怨气,他们生前,必定都是玄门中人!
我瞬间明白了,这些是从我们华夏各地掳掠来的风水师、道士、甚至是守墓人!
他们被活生生剜去双眼,用最恶毒的邪术将其炼化,目的就是为了“盲视龙脉”,用他们的残魂怨念,去干扰和压制这条龙脉地气的自我修复!
乾坤玉佩在我胸口传来一阵灼痛,一段信息涌入我的脑海——断龙九钉!
这是东瀛阴阳道中最歹毒的绝户之术,一旦这九根钉子彻底扎入地脉节点,整条龙脉支脉就会像被钉死的标本,彻底瘫痪,百年之内再也无法孕育出一丝一毫的真龙之气!
更可怕的是,我能清晰地听到,那九根钉子在上升到顶点后,并没有停止,而是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九根巨大的钻头,正一寸寸地钻向地心深处!
“畜生!”韩九娘双眼赤红,怒喝一声,身影如电般射出,手中长刀带起一道寒芒,狠狠劈向离她最近的一根断龙钉。
“当心!”我出声提醒,却已经晚了。
刀锋尚未触及铁桩,一股无形的巨力就从铁桩周围的空间里爆发出来。
韩九娘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倒飞回来,重重摔在地上。
她挣扎着站起,握刀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而她的左肩上,赫然多了一个青紫色的掌印,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攥了一把。
我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九根铁桩。
我看到了,每一根钉子上,都缠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由念力构成的灰色锁链。
那是“伪天律锁链”!
东瀛人模仿上古大能的封印术,制造出的观念枷锁!
它本身没有实体攻击力,但它向这片天地间的所有生灵,宣告了一条规则——“凡人不得触碰龙脉中枢”。
任何试图用外力破坏它的人,都会被这条规则本身所凝聚的力量视为“违逆天律”,从而遭受“天罚反噬”。
历代修行者对这种涉及天地规则的术法都讳莫如深,避之不及,所以此术虽然邪门,却极难被破解。
一阵阴冷的残风吹过,空中回荡起千叶那怨毒而得意的声音:“哈哈哈……你们就算赢了我,也赢不了规矩!这是天地间的规矩,你们敢碰一下,就是与天为敌!”
与天为敌?放屁!
我脑中瞬间闪过爷爷曾对我说过的话:“狗屁的天律非天定,乃是人心所共许。这世上最大的规矩,就是人心。所以,破律之道,不在于用多大的力气去对抗,而在于让足够多的人,打心底里不认这条规矩!”
让足够多的人不认?
可眼下只有我们三个人……不,不对!
我猛地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旁的老骡子。
我的目光落在它那条一瘸一拐的后腿上,心中豁然开朗。
它哪里是什么牲口!
它是活着的见证!
是我们这三年来,穿越炮火,踏遍山河,见证了无数死亡与坚守的“活碑”!
它驮过伤员,驮过弹药,驮过百姓活命的口粮,也驮过战死兄弟的骨灰。
它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比任何典籍上记载的更真实,更有分量!
“韩九娘,护住我!骡子,过来!”我低喝一声。
我快步上前,一把解开骡子背上的鞍鞯,从里面取出最后一道早已被磨得看不清字迹的黄符——“驮愿镇符”。
这是爷爷当年让我给骡子佩上的,说它驮的不是货物,是人愿。
我走到深渊裂谷的边缘,将这道承载了一路艰辛的镇符点燃。
符纸化作一缕青烟,我将那温热的灰烬,尽数洒向那九根缓缓旋转的断龙钉。
“老伙计,看你的了!”我拍了拍骡子的脖子。
老骡子仿佛听懂了我的话,它扬起头,发出了一声悠长而苍凉的嘶鸣。
随即,它迈开四蹄,沿着深不见底的沟壑边缘,开始奔跑。
它跑得不快,但每一步都无比沉稳。
当它经过第一根断龙钉时,它那条瘸了的后腿猛然抬起,然后重重地踏在地上!
“咚!”
这一脚,不是攻击,是宣告!
宣告这条路上,曾有无数人走过;宣告这条命,曾有无数人记得;宣告这片土地,曾有无数人不肯放手!
“咚!”第二根!
“咚!”第三根!
随着骡子瘸腿的每一次重踏,空气中开始出现奇异的回响。
那不是一个声音,而是成千上万个声音的叠加!
有士兵在冲锋时的呐喊,有百姓在离别时的哭号,有孩童在废墟里背诵课文的童音,甚至还有无数驴马牛羊的嘶鸣……那全是我和骡子这一路走来,救下的、送行的、见证过的所有生灵不甘的呐喊!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洪流,狠狠地冲刷着那九根断龙钉。
缠绕在铁桩上的“伪天律锁链”开始剧烈地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灰色的链条上浮现出无数裂纹。
当老骡子跑到第九根断龙钉旁,踏下那最后一脚时,“咔嚓”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天地间彻底崩碎了!
就是现在!
我双腿猛然发力,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天而起。
我没有动用法器,也没有掐诀念咒,就在身体跃至最高点时,我将全身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意念,全都汇聚在了右脚之上,狠狠地、不讲任何道理地,一脚踹向离我最近的那根断龙钉!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根坚不可摧的漆黑铁桩,竟被我这纯粹的肉身一脚,从中断为两截!
顶端那颗眼球“噗”的一声爆裂开来,化作一滩腥臭的脓血。
一股狂暴的、带着刺目赤红色的地气,如同火山喷发,从断口处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一钉破,万法随!
其余八根断龙钉仿佛引发了连锁反应,接连发出剧烈的震颤,桩身上的密文寸寸崩裂,顶端的眼球接二连三地爆开!
“不!你们……你们竟敢践踏天地秩序!”千叶最后的一丝残念在狂风中发出绝望的尖叫,随即被那狂暴的地气彻底撕碎,消散于无形。
我稳稳地落在裂口的边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对着空无一物的风中低吼道:“什么他娘的天地秩序?老子脚下踩的,是我家的地!”
老骡子慢慢走到我的身旁,用头轻轻蹭了蹭我的胳膊。
它和我一起,抬头望向遥远的北方。
在那片炮火连天的天际线上,一座巨大无比的青铜古城的轮廓,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韩九娘走到另一边,缓缓将长刀归鞘,又猛地拔出,刀锋在赤色地气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该去收账了。”她冷冷地说道。
我伸手摸了摸胸口的小钟,轻声对它说,也对自己说:“走,回老家看看。”
那股冲天而起的赤色地气,并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汹涌。
它像一条挣脱了束缚的怒龙,在空中翻滚咆哮,那颜色,不像祥瑞的红霞,更像是大地撕裂的伤口中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带着一股原始而狂野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