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石子滚落的声音。
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这声音被放大了百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我猛地抬头,只见前方原本漆黑一片的古庙深处,竟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片幽幽的、仿佛从墙壁本身渗透出来的光芒。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陈旧的昏黄色,如同浸泡在岁月里的琥珀。
随着光芒的流动,庙宇的四壁之上,一幅幅诡异绝伦的壁画开始活了过来。
那不是静止的画面,而是像皮影戏一样,在墙上无声地演绎着一场惨烈的仪式。
一群戴着狰狞恶鬼面具的人,正疯狂地将堆积如山的古籍扔进火堆,火焰窜起,映得那些面具愈发扭曲。
另一些人则举着巨锤,将一套巨大的青铜编钟砸得支离破碎,每一击都仿佛砸在了我的脊梁上。
而在壁画的中央,那座高耸的祭台上,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被死死钉在一根布满古老音律符号的石柱上。
他的手脚、胸膛,全被粗大的铁钉贯穿,七窍中流淌出黑色的血,触目惊心。
可即便如此,他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似乎在吟唱着什么。
没有声音,但我却“听”到了。
那是一段我刻在骨子里的旋律——爷爷从小教我唱的《忠烈图》。
然而,墙上的旋律却不再是慷慨激昂、忠肝义胆的战歌,它被扭曲了,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撕裂感,像是一头绝望的困兽在临死前发出的泣血悲鸣。
就在我心神剧震的瞬间,阿福那焦急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直接在我脑海深处炸响:“这不是历史!你看他们的动作,这不是回忆,这是预演!他们要用这支曲子,让所有属于我们民族的声音,都变成这副鬼样子!”
预演!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后心,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体内的元婴蠢蠢欲动,法力几乎要破体而出,但我硬生生将其压了下去。
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任何一丝法力波动,都可能触发未知的杀机。
我屏住呼吸,将五感提升到极致,唯有依靠这具千锤百炼的肉身,去感知前路的每一寸凶险。
脚下的走廊地面铺着一种暗红色的特殊陶砖,砖面上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
我认得这东西,爷爷的手札里提过,这叫“静杀阵”。
一旦踩错一步,阵法启动,整条走廊的空气会在一刹那间被抽空,形成绝对的真空。
届时,任何活物都会在无声无息中爆肺而亡,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我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王掌柜临死前交给我的一撮淡黄色药粉。
他曾说,这是铺子里压箱底的宝贝,关键时刻能救命。
我捻起一小撮,小心翼翼地朝前方的地面撒去。
药粉轻飘飘地落下,在接触到某些特定陶砖的瞬间,竟像是遇到了无形的湿气,迅速凝结成了一条条细如蛛丝的红线。
而另一些陶砖,则毫无反应。
我心中一动,鸣砂!
这药粉里含有微量的“鸣砂”,是古时那些最顶尖的音修专门用来破解声波类阵法的秘料!
王掌柜……他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有了鸣砂指路,前方的杀机顿时清晰起来。
我顺着红线勾勒出的安全路径,一步一步,走得比狸猫还要轻盈。
每一步落下,心脏都仿佛要跳出胸膛。
穿过这条夺命走廊,宏伟的大殿终于出现在眼前。
大殿中央,赫然立着一尊闭目而坐的道像。
道像雕刻得极为模糊,五官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看不真切。
唯独他胸前挂着的一块玉佩,清晰可见。
那是一块残缺的玉佩,只剩下半边龙形。
可我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那玉佩的材质、雕工,甚至那龙眼处独有的一点朱砂痕,竟与我贴身收藏的乾坤玉佩有着三分相似!
正当我心神恍惚之际,那尊道像,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团不断旋转、吞噬着一切光线的灰雾。
它没有开口说话,但一股冰冷、苍凉的意念,却如同一根钢针,狠狠刺入我的脑海:“你是……那个孩子的孙子?他当年……没能毁掉乐谱……现在,他们要用它……奏响‘寂世曲’。”
这股意念充满了疲惫与死气,仿佛是从万丈深渊下传来。
我强忍着脑中针扎般的剧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伸出手指,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何为寂世曲?”
道像眼中的灰雾剧烈翻涌起来,随即,一幅更加恐怖的景象,直接投射在我的意识之中。
我看到无数座熟悉的城市上空,升起了一根根通天彻地的黑色音波巨柱。
巨柱之下,成千上万的百姓跪倒在地,痛苦地捂着耳朵。
但声音并非从耳中灌入,而是从他们体内爆发!
他们的喉咙不受控制地自行撕裂,鲜血化作红雾,竟诡异地逆流而上,被吸入那黑色的音波柱中。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无法言喻的惊恐与茫然。
那是一种从根源上的抹杀!
抹杀一个民族的语言,抹杀他们喉咙里发出独特音节的能力,抹杀他们传承千年的文化烙印!
而启动这终极邪术的核心,正是“天韵戏班”代代相传,被爷爷视为性命的《忠烈图》全本乐谱!
它已经被那些日寇,用邪法从某个幸存者的记忆中活活剥离,炼化成了一枚所谓的“声核”!
就在这时,道像开始剧烈地颤抖,石质的身体上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
它眼中旋转的灰雾仿佛被一股巨力向外挤压,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最后一句话打入我的脑海:“带走……石碑下的盒子……别让他们……听见……你哭……”
话音未落,整尊雕像“轰”的一声,彻底崩塌,化作一地碎石。
我愣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警告。
别让他们听见我哭?
为什么?
来不及细想,我冲到崩塌的废墟前,按照它最后的指示,在那块作为基座的石碑下疯狂地挖掘起来。
很快,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乌木匣子,通体黝黑,没有任何锁扣。
我将它捧在手中,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匣盖掀开。
就在打开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从匣内喷薄而出,狠狠撞在我的胸口。
我闷哼一声,险些被这股力量震得昏死过去。
我急忙稳住心神朝匣内看去,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不,不对!
我立刻以耳塞填蜡,同时以内力封锁全身经脉,隔绝内外。
刹那间,我终于“听”到了。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频率极低的灵魂波动。
这空无一物的匣子,竟是一座“反向声牢”!
专门用来囚禁那些修为最高深、已将自身灵魂与天地音律融为一体的音修!
这种牢笼,囚禁的不是肉体,而是灵魂最本源的波动!
是谁?这里面囚禁的到底是谁的灵魂?
就在我惊疑不定之时,手中冰冷的乌木匣,竟开始微微发烫。
那股被囚禁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灵魂波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变得活跃起来,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牢笼的内壁。
而我体内的元婴,也在这同一时刻,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仿佛在与匣中的存在,产生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