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像四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脑子里。
刹那间,我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终于懂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藏宝地,这是一个精心布置了千年的身份陷阱。
第七槌不是被藏起来的,它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它本身就是封印的一部分。
那位叛出师门又在最后一刻回头的师兄,他不是在等待一个继承者,他是在警示后人,他把自己化作了一道门槛,一道血淋淋的诅咒。
谁若以“归来者”的姿态踏入,企图继承他的力量与遗志,谁就会立刻被这片天地认定为“归来者”,从而落入敌人早已设下的剧本,成为下一个被奴役的傀儡。
“小师叔,磨蹭什么?这冰层瞅着是厚,可我这开山锤也不是吃素的!管他什么归来不归来的,一锤子下去,直接把它请出来!”赵铁锤唾了口唾沫在掌心,拎着他的巨锤,浑身煞气腾腾。
韩九娘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比这寒风还要冷:“别动。铁锤,你看冰面倒影。”
我的心猛地一沉,立刻俯身望去。
那光滑如镜的万年玄冰之上,映出的根本不是我们三人的身影。
冰层之下,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一个穿着破烂僧袍的和尚,一个手持拂尘的道士,还有一个身披残甲的兵卒,正以五体投地的姿态跪拜着。
而在他们每个人的头顶,都悬着一口幽光闪烁的倒挂铜钟,钟口正对着他们的头颅,仿佛随时都会落下,将他们彻底吞噬。
一僧、一道、一兵。
我瞬间明白了,这不就是千百年来试图进入此地,夺取第七槌的“归来者”们的缩影吗?
他们或为普度众生,或为匡扶道统,或为血海深仇,但无论抱着何等宏大的执念,最终都成了这倒影中的祭品。
“愿锁阵……”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这阵法歹毒至极,它不杀人,它诛心。
它以你的宏愿为锁链,以你的执念为燃料。
你越想夺宝,阵法的力量就越强;你越想复仇,那口铜钟就悬得越稳;你越想救世,就越是心甘情愿地跪在这金殿之上,成为维持阵法运转的能量源。
敌人根本不怕我来,他们怕的是我不来!
他们就是要我带着满腔的仇恨与救世的理想,主动走进这个局,成为他们力量的一部分!
我不信邪,悄然后退几步,伸手探入怀中,紧紧握住那枚温热的乾坤玉佩。
我试图调动其中沉睡的祖师记忆,寻找任何关于此阵的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我的意念接触到玉佩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排斥感猛然传来,仿佛要将我的手指生生弹开!
玉佩在发烫,在示警,它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我——远离此地,绝不可碰!
一瞬间,我通体冰凉。
历代祖师,他们并非不知此地凶险,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从未在玉佩中留下任何破解之法。
因为任何写下的规则,任何记录的破解之道,都会立刻被这“愿锁阵”捕捉,成为它的一部分,成为一个新的咒语,一个新的陷阱。
真正的破局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选择,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夜幕降临,寒风愈发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我让赵铁锤和韩九娘在谷外等我,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地重新走进了冰裂谷。
我在距离那枚玉佩碎片仅剩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缓缓盘膝而坐。
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侵入骨髓,但我毫不在意。
我解开外袍,任由它滑落在地,露出我那遍布全身、纵横交错的伤疤。
那些是子弹留下的,是炮火灼烧的,是刀劈斧砍的,每一道伤疤背后,都是一段血与火的记忆。
我没有念诵任何经文,没有结出任何手印,更没有召唤任何法器。
我只是伸出手指,用指甲划过那些早已愈合的旧创。
伤口重新裂开,温热的鲜血顺着皮肤的纹理流淌而下,一滴,一滴,渗入脚下那万年不化的冻土。
冰冷的空气中,我开始低声讲述。
“我叫陈故,从关外来。路上,我见过一个村子,叫王家屯,三百多口人,一夜之间被烧成了焦炭。我看到一个疯了的母亲,怀里抱着一块烧焦的门板,她说那是她孩子的面具,哭着喊着要我帮她把孩子找回来……”
“我还去过一个叫平安镇的地方,那里的孩子会唱一首童谣,唱的是‘东洋鬼,不是人,刨咱祖坟不是人’。他们唱的时候,眼睛很亮,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国仇家恨,只知道那群人抢了他们的糖,烧了他们的房……”
“我不是为了什么狗屁道统,也不是来继承哪位师兄的赎罪。他的恨,他的悔,是他自己的事。我来,只是想告诉埋在这里的英魂,告诉这片被践踏的土地——这一代人,要自己站出来!用自己的骨头,站成一道墙!用自己的血,浇灌这片土!我们不求神佛,不拜鬼神,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救世主!”
我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冰谷中回荡。
我说着这些年走过的村庄,听过的名字,见过的那些哭与怒,那些绝望与希望。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冰裂谷,不,是整片大地,都开始剧烈地震动!
轰——!
我面前的冰层,那万年不化的玄冰,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轰然开裂!
无数道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
第七块玉佩碎片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但它没有飞向我,而是悬停在了半空之中,缓缓旋转。
紧接着,那根深埋冰层之下的殉字鼓槌自行离地,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悔恨,冲向了玉佩碎片。
两者相撞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刺目白光。
光芒之中,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浮现。
他身形高大,道袍残破,脸上带着无尽的沧桑。
他就是那位自封千年的师兄幻影。
他静静地望着我,目光穿透了千年时光,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在解脱。
良久,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下一瞬,他的身影如同风中沙砾,轰然溃散,化作漫天灰烬,洒落在这片他守护了千年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我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核弹,剧烈震荡!
一段完整而磅礴的记忆洪流,夹杂着那位师兄千年的不甘与最后的明悟,疯狂涌入我的脑海。
长城烽燧之下,埋着的不仅仅是第八槌。在那之下,还埋着一口钟。
一口……问罪钟!
敲响它,不是为了召唤神明,也不是为了祈求庇护。
而是为了向这苍茫天地,向这所谓的天道,发出最严厉的质问——
道若不护苍生,还算不算道?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戒备森严的关东军总部地宫深处。
那具盘坐在祭坛之上,胸口佩戴着血玉碎片的邪骸,猛然抬起了头。
它空洞的眼眶中,两行血泪缓缓流下,干涩嘶哑的声音在地宫中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暴怒。
“……他没回来!他没有选择成为归来者……他走了另一条路!”
冰谷中的风雪渐渐停歇,刺目的白光也缓缓散去。
殉字鼓槌和那枚玉佩碎片已经合二为一,静静地悬浮在我面前,散发着温润而厚重的光芒。
我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那是一种足以质问天地的力量。
然而,我的内心却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沉重。
旧的棋盘被我亲手掀翻,但新的棋局却更加凶险。
这条路,注定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我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根既是鼓槌也是钥匙的信物。
入手冰凉,却又仿佛握着整个天地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