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刺入陈青山的心脏。
“你!”陈青山双目赤红,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那是一种信念崩塌的绝望。
他猛地伸手探向腰间的枪套,动作却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迟滞。
就是现在!
我早已在通风口的阴影中将一切尽收眼底,指尖扣着的那道淡黄色符箓,蓄势待发。
就在那参谋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枪柄的刹那,我手腕一抖,符箓如一道无声的流光,精准无误地贴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闻心符”,以小桃的指尖心跳节拍为引,能将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放大百倍!
几乎在符箓贴上的瞬间,那参谋嘴角的笑意就凝固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原本清晰的密室景象开始扭曲、撕裂。
无数张惨白的面孔从墙壁里挤了出来,那些都是名单上被他亲手划掉的艺人,他们的喉咙上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紧接着,堆积如山的戏本在他脚下燃起熊熊烈火,火光中,一个穿着小军装、虎头虎脑的男孩背对着他,无论他如何呼喊,那孩子就是不回头,然后,男孩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同样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是他远在后方的,最疼爱的独子!
“不……不!!”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踉跄着向后退去,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他根本不知道敌人来自何方,只是出于军人的本能,猛地拔出枪,胡乱地指向四周的幻象。
机会!
我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通风口一跃而下,在他彻底失神的瞬间,手掌如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文件夹。
我的动作快如闪电,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哗啦一声,我抖开文件夹,一张夹在最深处的密令滑落出来。
纸张的质地和上面的油墨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新鲜感。
密令顶端,赫然盖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徽记,下面是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文化净化会!
而指令的内容更是让我遍体生寒:“借调陈青山部,以清剿敌特之名,于今夜十二时,肃清武汉城内所有‘声音传播者’。事后务必伪装成军民冲突,制造内乱假象,动摇抗战决心。”
这是要让中国人自己打自己,自己杀自己!何其歹毒!
我的目光扫向最下方的签名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
那熟悉的笔迹,龙飞凤凤舞的两个字——王掌柜!
怎么可能?
那个为了保护我们,不惜以身献祭,早已魂飞魄散的老药铺东家,竟是这个阴毒计划的幕后黑手?
一个双面间谍?
不,不对!
一股冰凉的触感从胸口传来,是那枚贴身收藏的玉佩。
刹那间,一段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那是我爷爷日记中的一段话:“王掌柜,真名周承志,军统‘刺喉’小组最后一人。二十年前,为护故人之女小桃,不惜自毁身份,诈死脱身,隐于市井……”
我瞬间明悟!
这份密令是伪造的!
敌人深知王掌柜在武汉民众心中的地位,也算准了陈青山必然会调查到王掌柜与我们的关系。
他们故意留下这个名字,就是要用一个逝去的英雄之名,来挑起最彻底的对立,让陈青山认定,所有与“觉醒”有关的人,都不可信,都是该死的骗子!
时间紧迫,没有丝毫犹豫!
我从发髻中抽出那根最尖锐的乌木簪,毫不迟疑地划破自己的左手手掌。
温热的鲜血涌出,我以指为笔,以血为墨,转身在冰冷的墙壁上疾书九个大字:“真奸在侧,假名嫁祸!”
字迹未干,血腥味弥漫开来。
我从怀中摸出“响雷子”爆炸后仅剩的一小块金属残壳,将它死死嵌入“嫁祸”二字的最后一笔之中。
然后,我并起食指与中指,对着那块残壳,轻轻一敲!
嗡——
一声常人无法听见的灵魂震颤扩散开来。
那九个血字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微微震动,紧接着,一段微弱却清晰无比的低语从墙壁中传了出来,那是王掌柜消散前最后的执念,是我在他遗物那个乌木匣中,用秘法录下的灵魂回响!
“小桃……活下去……别让他们……毁了孩子们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破碎,却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不甘。
“扑通”一声,陈青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死死盯着墙上的血字,听着那段来自亡者的嘱托,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军官,终于崩溃了。
他双手捂住脸,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是我……是我错怪了好人……是我差点就成了杀人帮凶……”
我走上前,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入手一片冰凉。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爹没能完成的任务,你现在还能补上!那些想让我们闭嘴,想让我们自相残杀的人,他们最怕的,就是我们——开口说话!”
说罢,我从怀里取出一块赤红如血的符牌,拍在他冰冷的手中。
符牌上刻着复杂的风雷符文,隐隐有力量在其中流动。
“拿着这个,去召集你信得过的兵。今晚十二点,龟山脚下,我要办一场真正的‘抗战广播’!”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用你们的炮火当背景,用我的符箓做扩音器,我要让全武汉,不,是全中国都听见,武汉,没哑!”
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一丝微光从东方天际挣扎着透出。
陈青山重新站直了身体,他擦干眼泪,将那块赤色符牌郑重地别在胸前的军装上,那位置,正对着他的心脏。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带队而出,他的背影,前所未有的挺拔。
我身形一闪,立于残破的屋顶之上,目光投向浑浊的江心。
远处,日军旗舰的残骸还在冒着黑烟,像一头搁浅的钢铁巨兽。
然而,一股新的、更令人心悸的威胁,正在水面之下悄然酝酿。
胸口的玉佩再次传来悸动,一幅画面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中:江底深处,那扇曾被我们联手开启了三寸的青铜巨门,此刻竟在缓缓闭合!
门缝中渗出的,不再是之前那种惨白的人声,而是一缕缕猩红如血的雾气。
那血雾在水中翻腾、凝聚,最终扭曲成了四个巨大而绝望的篆字——
终焉将至。
我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口中却发出一声低语,既像是对那水下之物宣告,又像是对自己起誓:
“你们关得了一时的门,关不住这四万万同胞要说话的心。”
话音未落,我的身形已化作一道残影,朝着前方的战场奔去。
这一回,我不再是一个人下山的小道士,我的身后,是一支敢吼、敢打、敢为同胞活下去的队伍。
我们要用敌人的尸骨,往他们的坟头上,踩出一条震天响的路!
炮声已经从远处传来,那是陈青山在集结队伍的信号。
我的目的地,龟山,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