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尖利如刀,刮得我耳膜生疼。
只见那老者枯瘦的手并指成刃,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殷红中带着一丝诡异黑气的精血,如细蛇般喷涌而出,尽数浇灌在他面前那张残破的乐谱之上。
他嘶哑地咆哮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血块:“纵使断我扶桑一脉,八脉亦可通天!今日,便以我命,换你华夏万世无声!”
血光瞬间浸透了发黄的纸张,那些扭曲的音符仿佛活了过来,蠕动着,发出无声的尖啸。
我眼前的青铜巨门随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巨响,轰然洞开三寸!
仅此三寸,却仿佛打开了地狱的缺口。
一股肉眼可见的灰白色音柱,裹挟着灭绝一切生机的死寂,冲天而起,撕裂云层,直贯霄汉!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胸口的玉佩滚烫如烙铁,剧烈震颤起来。
一幕幕画面在我脑海中炸开:千里之外的北平,一个拉着黄包车的汉子正对客人点头哈腰,却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剩下绝望的嗬嗬声。
更远的上海租界,所有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在同一秒钟失去了声音,刺耳的静电音取代了一切,繁华的十里洋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我懂了。
我全都懂了。
这不是简单的术法,这是从根源上抹除一个民族声音的恶毒诅咒!
他们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世世代代,都成为无法言语的哑巴!
就在我血气上涌,几欲冲出去与他同归于尽之时,腕间的“闻心符”毫无征兆地接连震动了七次!
短促而有力,这是我和小桃约定的最高等级、也是最后的信号!
她醒了!
她不仅醒了,还用我教她的秘法,联络上了阿福伯牺牲时,残留在武汉地脉中的最后一丝意识!
玉佩的画面一转,切换到了武汉三镇的街头巷尾。
我看到了小桃,她站在一处钟楼顶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灵巧的手,飞快地比划着手语。
在她下方,一群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正紧张地忙碌着,他们将一个个简陋的铁皮喇叭和干电池连接起来,架设在钟楼、码头、广播站……任何一个能让声音传得更远的地方。
一段由小桃亲自“唱”出的、简单却极富韵律的节奏,被录制下来,通过这些学生组成的人力接力链,如星星之火般,在这座即将被死寂吞噬的城市里传递。
这不是法术,这是最笨拙,却也最纯粹的“活着的声音”!
我瞬间领悟了她的意图。
热血冲散了脑中的寒意,我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地盘膝而坐,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
我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枚、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枚“响雷子”,将它稳稳置于头顶百会穴之上。
元婴之力毫无保留地催动,如一道无形的桥梁,将这枚雷子与玉佩空间内的“静心潭”死死连接在了一起!
潭水瞬间沸腾!
水面之上,不再是虚无的倒影,而是显现出万千华夏百姓的身影。
一个断了腿的老兵,靠在墙角,用沙哑的嗓子颤抖着哼唱着《忠烈图》的调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在私塾里用小手拍着桌子,奶声奶气地打着节拍;一个满身是血的护士,一边为伤员包扎,一边低声吟诵着歌词……这些声音,或高亢,或低沉,或稚嫩,或苍老,散落在九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却在这一刻,通过那条由小桃和学生们构建的“民间传声链”为引,经由地脉的共鸣,如百川汇海,尽数涌入我的“静心潭”中!
一股浩瀚无垠、沛莫能御的精神洪流瞬间贯穿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明白了,这一刻,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身后,站着的是四万万不愿被抹去声音的同胞!
我背负的,是这片土地五千年来从未断绝的、不愿沉默的意志!
就是现在!
趁着那老者将全部心神都灌注于催动音煞,无暇他顾的瞬间,我动了!
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暴射而出,脚下连踏,将那三根镇压言灵的石桩残影尽数踩得粉碎,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扑那洞开三寸的青铜门缝!
“你?!”老者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那双由癫狂转为惊骇,再由惊骇化为绝望的眼瞳死死地盯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在他那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我将头顶那枚已经与万民意志融为一体的“响雷子”,狠狠地拍进了青铜门那道狭窄却致命的裂痕之中!
同时,我引爆了体内所有剩余的法力,用尽毕生的力气,对着这扇企图禁绝华夏之声的邪门,吼出了那句我从未敢想,却在此刻响彻云霄的宣言:
“中国的声音——从来就不归你们管!”
轰!!!
响雷子的爆裂,没有惊天的火光,没有碎石乱飞。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赤金色音波,如初升朝阳般,以青铜门为中心,轰然炸开!
那音波之中,裹挟着老兵的战歌,孩童的节拍,学者的吟诵,万民的合唱,席卷了整个山谷!
刹那之间,天地失声。紧接着,又是万籁齐鸣!
那八根贯穿天地的镇言桩,在这股宏大的万民之声冲击下,发出一阵阵哀鸣,寸寸崩裂,最终化为齑粉。
那施法的老者,在凄厉到无法发声的哀嚎中,身躯如沙堡般寸寸消解,连同那张浸满鲜血的残谱,一同化为了飞灰。
那道冲天而起的灰白色音柱,更是如同被斩断了根基的巨蟒,哀鸣着倒卷而下,精准无比地反噬进江面上日舰的通讯系统之中!
一连串的爆炸声隐约传来,我知道,他们的指挥系统,全线瘫痪了!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但我却笑了。
只见那枚玉佩缓缓浮空,原本光滑的背面,此刻竟凭空镌刻出了一行崭新的铭文:
道在人间,声即烽火。
与此同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深处,那条沉寂许久的第三条主龙脉,在万民之声的浇灌下,如同被唤醒的巨兽,发出了第一声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天地间那毁灭性的音波对撞渐渐平息,一种劫后余生的、奇异的寂静笼罩了四周。
这寂静不再是那种被强行压制的死寂,而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宁静。
然而,就在这片宁静之中,我忽然听到了一点别的什么。
那声音很远,很杂,却又无比真切。
它们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正从这片死寂的土地上,重新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