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夜风像一把钝刀,刮过我的脸颊,却远不及心底那份寒意的万分之一。
我死死盯着玉佩上那行血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魂之上。
为万民归位四鼎,却要以主祭者的性命为终点。
这算什么?
天道的奖赏,还是对我们这些蝼蚁最后的嘲弄?
万家灯火汇成的低吟浅唱,此刻听来竟如同一曲宏大的葬歌,每一句都像是在为我送行。
我甚至能从那歌声中分辨出街角孩童稚嫩的哼唱,巷尾老妪沙哑的祈愿,它们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向我,也涌向那座被伪神盘踞的紫禁城。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一惊,回头看去,小桃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我身后。
她眼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
她没问我玉佩上看到了什么,只是默默取出一块浸透了药油的干净布巾,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我那只被玉佩边缘划破,仍在渗血的手掌上。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满城的歌声,“可若真到了那一步,别拦着我们替你烧这炷-炷香。”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有些艰难,却异常坚定。
那不是一句临别的丧气话,而是一个承诺。
我心头剧震,抬眼看她。
月光下,她原本清丽的脸庞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女的稚气,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能与我一同扛起这山河重量的决绝。
她早已不是那个只懂在戏台上唱着悲欢离合的小桃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阿福就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
他脸上混杂着疲惫与兴奋,一开口就带来了两条消息。
“先生!川西那边有信了!几个老乡顺着咱们‘听鼓人’留下的暗记,找到了第三鼎祭坛的位置!那地方邪性的很,他们不敢靠近,就用最土的法子,在祭坛外围了一圈火炉,几十号人日夜不停地对着祭坛唱歌,说是要用人气把邪气给驱走!”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像是得了什么宝贝:“还有南京那边,孩子们画庙焚香的事,被几个胆大的地下报童编成了《童谣救城记》,印成小报,悄悄地传开了!现在不光是南京,连带着周围好几个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了,都在学着唱呢!”
王掌柜拿起那张油墨未干的传单,手指微微颤抖,他看着上面粗糙的木刻版画,一个孩子正踮着脚,努力将一炷香插进泥土里。
他苦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红:“咱们没枪没炮,跟人家斗什么?可现在我明白了,连娃娃都知道——”
香断了,心不能断。
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乾坤玉佩,玉佩中,代表着北平、南京、川西的三处光点正微微闪烁,彼此呼应。
我忽然明白了。
什么龙脉,什么国运,都不过是表象。
百姓心中重新燃起的这份信,这份不屈的意志,才是真正的“镇国根基”。
只要人心不灭,信念不倒,这片土地就永远不会沉沦。
死我一人,若能换来万民心醒,这笔账,我算得清。
但我不能白白赴死。
爷爷的教诲在耳边回响:“道术通神,不在夺天地之机,而在顺人心之势。”敌人能逆转龙脉,是因为他们扭曲了人心,而我,则要将这股已经觉醒的民心,化为最锋利的武器。
我闭上眼,将心神沉入乾坤玉佩,口中默念“溯影诀”。
玉佩嗡嗡作响,将那三股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的,由万千百姓传唱之声凝聚成的声纹,一丝不差地录入其中。
我引动体内金丹,逼出一缕本命精气,将其与这三道声纹死死缠绕,最终封入一道空白的符箓。
符成,金光内敛,三个古朴的篆字浮现其上——“命格回响符”。
这是万民之声,是人心之势,是我留给这世间的最后一道保险。
做完这一切,我毫不犹豫地撕下道袍的内衬。
那是最贴近心口的布料,浸润了我多年的气息。
我咬破指尖,以精血混入朱砂,用尽全身的道法修为,在粗糙的布帛上飞速绘制出一幅繁复无比的阵图——“四象引灵阵”。
此阵并非什么高深杀伐之术,它的唯一作用,就是放大共鸣。
我将布帛小心叠好,郑重地交到闻讯赶来的赵铁匠手中。
他那双打了一辈子铁的手,此刻捧着这块布,竟有些颤抖。
“赵叔,听我说。”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我身陨,你们立刻持此图去晋中窑神沟,那里有当年‘听鼓人’一脉的徒孙。让他什么都别管,以祖传的锻铁锤代替锣,按照图上所示的方位和节奏,引三鼎共鸣。记住,锤落之时,便是凡人执掌鼎灵之力之时。”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的后手。
哪怕我死了,也要为他们铺出一条能走下去的路。
夜色再次笼罩北平。
我摒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潜入了地安门外一座早已废弃的火神庙。
庙内蛛网遍布,神像蒙尘。
我绕到神像背后,摸索着敲开一面夹墙,露出一个幽深的暗格。
心念一动,乾坤玉佩中光华流转,那尊从南京带回来的古鼎与另一尊稍小的副鼎凭空出现,稳稳地落在地面。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将两尊古鼎按照特定方位摆开,布下一个“双鼎镇魂局”。
阵法启动的瞬间,整个北平城那若有似无的歌声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肉眼可见的,星星点点的香火愿力,被阵法吸引,缓缓注入两尊古鼎的鼎腹之中。
这是在提前预热,为最终的归位仪式积蓄能量。
引导如此庞大的愿力,对我的消耗极大。
体内的金丹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疯狂震荡不止,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从喉头涌上,七窍都开始隐隐渗出细密的血珠。
但我不能停,也不敢停。
我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看清楚,哪怕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能在他们的邪阵上,烧出一道永不磨灭的裂痕!
子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刻。
异变陡生!
紫禁城方向,那盘踞于太和殿屋脊之上的伪神身影,忽然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庞大的身躯剧烈扭曲起来。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汲取月华,而是猛地一沉,竟主动脱离了屋脊,仿佛一个巨大的水蛭,朝着皇城地脉的更深处钻去!
与此同时,我怀中的乾坤玉佩骤然滚烫,烫得几乎要将我的皮肉烧焦!
一道无比清晰的影像,不经我催动,便强行投射进我的脑海。
那是一幅我从未见过的地下景象:一条完全由黑铁铸成的,粗大无比的管道,如同一条蛰伏的黑色巨龙,从紫禁城的地底深处延伸而出。
它的“龙脊”之上,遍布着诡异的符文和精密的机括,一路向南,沿途精准地连接着四座黯淡的鼎台遗址,终点赫然是千里之外的南京!
逆龙脉阵……原来敌人早已将其改造,变成了一套巨大而恐怖的“活体抽取系统”!
他们根本不满足于零敲碎打地盗取龙气,而是准备在下一次仪式发动之时,通过这条“龙脊引脉管”,一次性将这片土地上所有残存的龙气,吸干殆尽!
而此刻,影像中,代表着第四鼎所在的那个光点,竟开始自行旋转,光芒大盛,仿佛在响应着某种来自远方的召唤……
一个让我浑身冰凉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脑海。
我猛然惊觉:他们不是在阻止我,他们是在抢时间!
他们要抢在我之前,完成“四鼎归位”!
只不过,他们是倒着来的!
他们要用这逆转的归位仪式,彻底引爆这条邪恶的管道!
不行,我必须立刻阻止他们!
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死问题,而是整个计划的全盘崩溃!
我强行收回心神,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脑中飞速运转。
敌人真正的图谋已经暴露,那条贯穿南北的黑铁管道,就是他们的命门所在。
我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王掌柜他们。
我死死攥着那枚滚烫的玉佩,那幅烙印在我脑海中的地下管线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我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紧迫。
那张图,我必须把它画下来,让所有人都看到!
那不仅仅是一条管道,那是钉入这片土地心脏的一根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