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淹没了我的脚踝,随即疯狂上涨,腥臭的气味混杂着铁锈和腐木的味道,呛得人几欲作呕。
船舱里的灯火在摇晃中熄灭,只有几处裂隙透进惨白的月光,勾勒出一个人影。
那邪僧就站在没过膝盖的浑浊江水中,脚下却不见丝毫波澜。
他每踏出一步,周围的水面竟凝结出森白的冰菱,仿佛他不是踏着水,而是踩着通往地狱的寒冰阶梯。
他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在昏暗中愈发扭曲,手中的念珠被他轻轻一抖,那一百零八颗乌木珠子竟像活了过来,节节相连,化作一条遍体长满倒刺的百足蜈蚣,带着破风声朝我面门扑来!
电光石火间,我来不及多想,左手旋身后探,指间已夹住两张早已备好的“雷火符”,手腕猛地一抖,符纸脱手而出,如两道赤色闪电,正中那蜈蚣的腰身。
“噼啪”两声巨响,火光夹杂着电弧在潮湿的空气中爆开,将那蜈蚣炸得焦黑一片,直挺挺地坠入水中。
我刚松了口气,异变陡生!
那焦黑的残骸一触及舱底的污水,竟如同干海绵吸水般,伤口处非但没有溃烂,反而涌出无数肉芽,疯狂地吸收着周围的污秽。
不过眨眼的工夫,原本手臂粗细的蜈蚣竟膨胀到碗口大小,甲壳上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再次昂首朝我嘶鸣。
就在这时,我胸前的家传玉佩终于传来一阵灼痛的警告,一道讯息如烙印般刻入脑海——此物乃是寄生于“污秽之源”的邪物,净水可克制它,可这满船的尸臭、怨气、江底沉沙混合的脏水,对它而言却是无上补品!
该死!
我暗骂一声,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个倒塌的药箱里,滚出了一只半碎的白瓷瓶,瓶身上的标签虽被水浸得模糊,但那两个朱红大字我却认得清清楚楚——辰砂,上品!
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我猛地一脚踹在身后的舱壁上,巨大的反作用力震落了一根早已锈蚀的铁管。
我顺势抄起铁管,以此为支点,猛地向上一跃,双脚稳稳地落在了舱壁上方一个高处的货架上,后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通风口。
急促的喘息声中,爷爷当年在《丹经》书页旁用朱笔写下的批注,清晰地浮现在我脑中:“浊极生清,败中藏机。”
对!以毒攻毒!
我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混着刚才撞击时流下的鼻血,在左手掌心迅速画下一道繁复的“逆净尘符”。
此符与寻常净秽符箓截然相反,它不驱散污秽,而是将其吸聚、压缩到极致!
“去!”我低喝一声,右手将那瓶上品辰砂朝着下方水中那头愈发庞大的蜈蚣猛掷过去。
瓷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砸在蜈蚣的头顶,应声而碎。
朱红色的辰砂粉末遇水即散,但诡异的是,我掌心的血符在接触到污水的一刹那,非但没有被冲散,反而像一块磁石,爆发出强大的吸力。
整个船舱的污水都开始以血符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的秽气、怨念被疯狂地卷入其中。
那蜈蚣在漩涡中痛苦地挣扎,它赖以为生的污秽之力,此刻却成了吞噬它的催命符。
它庞大的身躯被漩涡拉扯、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最终在一声不甘的嘶鸣中,被它自己吸入的污秽之力彻底吞噬,连一丝残骸都未留下。
“竖子敢尔!”邪僧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狰狞的铁青。
他双手猛地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头顶上方的空气一阵扭曲,竟浮现出一头通体漆黑、獠牙外翻的巨猪虚影。
那虚影刚一出现,整个船舱的阴气便浓重了数倍,正是他的本命兽——专食冤魂壮大自身的“秽天豕”!
我心知这东西比那蜈蚣难缠百倍,不能力敌。
趁着邪僧结印的间隙,我反手一掌,将躲在我身后的老周和阿六猛地推上了身后的通风管道。
“顺着这儿爬!别回头!出口在码头第三根灯柱下面!”
交代完后,我不再犹豫,纵身从货架上跃下,重重地砸入已齐腰深的浑水中。
双手在水下疾速掐动法诀,口中低喝:“厚土为基,地脉为引,敕!”
随着我最后一个字落下,我以脚下石板的裂缝为引,强行唤醒了沉眠在这片江底地脉中,那仅存的一丝阳刚之气。
刹那间,散落在船舱各处的十七具劳工尸体脚上的镣铐,同时亮起了微弱的红光,上面的锈迹如同被烈火灼烧般纷纷剥落!
他们生前都是采石匠,常年与山石为伴,体内残存着一丝未散的山川阳气,此刻正好为我所用!
“嗨哟——开山喽——”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头扑来的黑猪虚影,高声唱起了爷爷教我的古调山谣——《开山号子》。
这号子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那十七具尸体竟像是听到了号令,喉间发出沉闷的应和声。
一声声,一句句,阳刚的声浪在狭小的船舱内激荡回响,化作一道无形的音墙。
邪僧的“秽天豕”一头撞在这阳声之壁上,庞大的虚影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像是被滚油泼中一般,黑气翻滚不休。
就是现在!
我一把撕下胸前的衣襟,蘸满掌心的鲜血,在舱内最大的一块浮木板上,飞速书写下一道“五雷召急令”!
写罢,我用尽全力将木板掷向了刚才由血符形成的漩涡中心。
那雷符一入水,便疯狂地吸收着漩涡中被高度压缩的污秽之力。
原本普通的木板骤然膨胀,符文蓝光大盛,随即“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粗如儿臂的蓝色电光从水中冲天而起,不偏不倚,正劈在邪僧的天灵盖上!
“啊——!”邪僧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浑身抽搐着向后翻滚,头顶的黑猪虚影瞬间炸成一团黑烟,他的左臂更是齐肩变得一片焦黑。
但他倒在水中,却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电得焦黄的牙齿,狞笑道:“……这只是个开始……将军,要用整条黄浦江……来完成献祭!”
话音未落,船体再次发生剧烈的震动,但这一次,我们所在的这间被困的舱室,竟不是下沉,而是在缓缓上浮!
原来是阿福在外面召集了码头的苦力,用几艘趸船上的钢缆死死钩住了船头,正在强行将这艘鬼船往岸上拖!
众人脱险之际,一片混乱中,我在邪僧遗落的那串念珠孔洞中,发现了一丝极细的金线,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金线虽细,却带着一股极淡、却异常纯正的檀香。
王掌柜惊魂未定地爬上岸,我将那金线递给他。
他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这是‘静安寺’特供的佛线!用金丝和百年檀木心搓成的!错不了!可……可寺里已经三个月没开香火,大门紧闭了啊!”
我握紧了胸前滚烫的玉佩,它正对着金线所指的方向,微微震动着,传递来一股极度危险的警示。
我心中一片冰凉,那地方,恐怕早就不再是什么佛门清净地了,而是一个被鸠占鹊巢、邪祟盘踞的灵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