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让狄仁杰在清晨六点准时醒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怀中不同于往常的重量和温暖。
李元芳侧身蜷缩在他怀里，脑袋枕着他的手臂，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他胸前睡袍的衣料，睡得正沉。
一夜安眠，让他苍白的脸颊染上了健康的红晕，嘴唇微微张合，发出均匀轻浅的呼吸声。
那对平日里总是警觉竖起的毛茸耳朵，此刻完全放松地耷拉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蹭在狄仁杰的下颌，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狄仁杰垂眸看着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一种陌生而奇异的充盈感悄然弥漫在胸腔。
这是一种超越了责任、利用甚至怜悯的情感，带着温热的、实实在在的触感。
他习惯于独处，习惯于冰冷秩序的空间，此刻却被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完全包裹。
出乎意料地，他并不排斥，甚至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窗外的天光尚未大亮，房间里一片朦胧的灰蓝色。
借着微弱的光线，狄仁杰的目光细细描摹着李元芳的五官，从光洁的额头，到紧闭的、睫毛长而密的眼睛，再到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在那片微肿的、泛着水光的唇瓣上——那是昨夜他留下的印记。
他的指尖动了动，几乎想要再次触碰，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李元芳枕得更舒服些，然后重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静谧的、有人相伴的清晨。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李元芳的呼吸频率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身体也轻轻动了一下。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狄仁杰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却在此刻显得异常柔和的下颌。
他愣了几秒，记忆才如同潮水般涌回大脑——昨夜那个令人脸热心悸的吻，那些落在耳后和脖颈的灼热触感，还有最后他被狄先生紧紧拥在怀里入睡……
“轰”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李元芳的脸颊变得滚烫，连耳朵尖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想要后退，逃离这过于亲密的桎梏，却又贪恋这份温暖，身体僵硬地停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细微的动作和骤然急促的呼吸惊动了假寐的狄仁杰。
狄仁杰睁开眼，对上李元芳慌乱羞赧、几乎要沁出泪水的眸子。
“醒了？”狄仁杰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比平日更添几分磁性。
李元芳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点头，又飞快地摇头，语无伦次：“狄、狄先生……我……我这就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想撑起身子，却因为手臂被狄仁杰枕着，动作笨拙又狼狈。
狄仁杰看着他这副羞怯无措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他没有松开手臂，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微微抬起身，在李元芳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不带情欲的早安吻。
“还早。”他低声说，然后才缓缓抽回被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
额头上那转瞬即逝的温软触感，让李元芳再次僵住。
他捂着被亲过的地方，呆呆地看着狄仁杰起身下床，走向浴室，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狄先生……亲了他。在清晨……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一种巨大的、几乎承受不住的幸福感将他淹没。
他把自己埋进还残留着狄仁杰体温和气息的被子里，偷偷地、用力地嗅了嗅，然后忍不住蜷缩起来，发出了一声细小而快乐的呜咽。
当李元芳红着脸，磨磨蹭蹭地从卧室出来时，狄仁杰已经洗漱完毕，换好了日常的衬衫西裤，正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煮咖啡。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连那严肃的侧脸都显得温暖了几分。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浓郁的香气。
李元芳站在厨房门口，有些踌躇，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以前他住在客房时，会提前起来准备好简单的早餐，但现在……
“会煎蛋吗？”狄仁杰没有回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李元芳愣了一下，连忙点头：“会、会的！”
“冰箱里有食材。”狄仁杰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李元芳像是接到了重要指令，立刻精神起来，快步走到冰箱前，拿出鸡蛋和吐司，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
他穿着略显宽大的睡衣（是狄仁杰给他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纤细的手腕。
煎蛋的时候，他神情专注，耳朵却一直竖着，留意着身后狄仁杰的动静。
狄仁杰端着冲好的咖啡，靠在流理台另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年轻人动作有些生涩，但很认真，阳光落在他柔软的黑发和微微抖动的耳尖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的、属于“家”的画面。
这种画面，是狄仁杰过去几十年生命中从未有过的。
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心底却泛起一丝奇异的甜。
早餐很简单，煎蛋，烤吐司，牛奶。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李元芳依旧有些拘谨，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不敢发出太大声音，眼神却总是忍不住偷偷瞟向对面的狄仁杰。
狄仁杰用餐的姿态优雅而迅速，仿佛在进行一项既定的程序。但他能感觉到对面那道小心翼翼又充满眷恋的视线。
他放下牛奶杯，拿起手边的餐巾，很自然地伸过手，替李元芳擦掉了嘴角沾到的一点蛋屑。
动作轻柔而迅速，一触即分。
李元芳却像是被定身法定住，拿着叉子的手僵在半空，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盘子里，耳根红得剔透。
狄仁杰看着他这副反应，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个亲昵的动作再正常不过。
“今天我要去检察院开会，你留在家里。”狄仁杰放下餐巾，开始交代行程，“书房的电脑你可以用，密码是你生日。无聊的话，可以看看电影或者书。”
李元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乖巧地点头：“是，狄先生。”
他能感觉到，狄仁杰正在试图将他的存在，更自然地融入日常生活。
允许他使用私人电脑，告诉他行程……这些都是信任和亲密关系的体现。
“注意安全。”狄仁杰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有任何情况，随时打我电话。”
“我会的！”李元芳连忙站起来，眼神坚定，“您也……小心。”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李元芳亦步亦趋地跟到门口，看着他换上皮鞋，打开门。
在狄仁杰踏出门口的前一刻，李元芳鼓起勇气，小声地、飞快地说了一句：“狄先生……早点回来。”
狄仁杰的脚步顿住，回过头。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逆光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李元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元芳耳中。
门被轻轻带上。
李元芳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依旧发烫的脸颊，心脏被一种饱胀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满。
他开始习惯，习惯清晨在狄仁杰的怀中醒来，习惯为他准备早餐，习惯他看似随意却暗含关怀的触碰，习惯那句“早点回来”的回应。
而狄仁杰，走在去往检察院的路上，清晨凉爽的空气吸入肺腑。
他想起离开时，李元芳那双亮得惊人、带着依恋和不舍的眼睛，以及那句软软的“早点回来”。
一种陌生的、类似于“牵挂”的情绪，悄然盘踞在心间。
他发现自己，似乎也开始习惯了，生命中有这样一道执着而温暖的光。
狄仁杰离开后，公寓里变得异常安静。
李元芳先是严格按照狄仁杰的习惯，将早餐的餐具清洗干净，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
然后，他走到书房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推开门。
书房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带着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混合着狄仁杰身上清冽的气息。
他走到书桌前，看着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心脏微微加速。
密码……是他的生日。狄先生竟然将这么私密的信息告诉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屏幕亮起，是系统默认的桌面，干净整洁，如同狄仁杰本人。
他没有去翻看任何私人文件，只是按照狄仁杰的允许，找了一部看起来轻松的电影，抱着膝盖蜷在书房的沙发上看了起来。
电影内容他并没看进去多少，注意力更多地沉浸在周围属于狄仁杰的气息里。
他像一只终于被允许进入主人领地的小动物，满足地、贪婪地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中午，他简单地热了冰箱里的速食解决午餐。
下午，阳光正好，他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翻看狄仁杰书架上的书——大多是法律、历史和一些深奥的社会学着作。
他看得似懂非懂，却依旧看得认真，仿佛这样就能离狄仁杰的世界更近一些。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当窗外的天色开始泛黄，李元芳放下书，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逐渐亮起的路灯。
狄先生……快回来了吧？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涌起一阵雀跃的期待。他想了想，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查看里面的食材。
他记得狄仁杰似乎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偏好，但口味偏清淡。
他决定试着做一顿晚餐。
这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在福利院长大的经历让他对烹饪仅停留在“煮熟”的水平。
但他想为狄仁杰做点什么，想让他回来时，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他系上围裙，开始笨拙地洗菜、切菜。
过程并不顺利，土豆丝切得粗细不均，青菜也被他揉搓得有些恹恹的。但他做得很认真，鼻尖甚至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当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李元芳正手忙脚乱地将最后一道菜——一碗看起来颜色有些奇怪的番茄蛋汤端上桌。
他猛地转过身，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门口。
狄仁杰推门进来，身上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
他脱下西装外套，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餐厅方向，以及那个系着不合身围裙、站在桌边、一脸紧张望着他的年轻人。
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和几盘卖相实在算不上好的菜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的食物气味，有些焦糊，有些生涩，却奇异地驱散了公寓往常的冷清。
狄仁杰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狄先生……您、您回来了。”李元芳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我……我做了晚饭……可能不太好吃……”
他越说声音越小，脸颊泛红，像是等待审判一样，手指紧张地绞着围裙的边缘。
狄仁杰没有说话，他放下公文包，缓步走到餐桌前，目光扫过那几盘菜。
清炒土豆丝粗细不一，有些已经焦边；青菜看起来油放少了，有些干瘪；唯一那碗番茄蛋汤，蛋花打得过于破碎，汤色也有些浑浊。
实在算不上是一顿成功的晚餐。
然而，狄仁杰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吃饭吧。”他拿起筷子。
李元芳愣了一下，随即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他连忙解下围裙，坐到狄仁杰对面，心脏因为激动而砰砰直跳。
狄仁杰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入口中。味道确实普通，盐放得有些不均，焦糊味也无法忽略。
他细嚼慢咽，脸上看不出喜怒。
李元芳紧张地看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还可以。”狄仁杰咽下食物，给出了三个字的评价。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李元芳瞬间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满足，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褒奖。他用力点头：“我、我下次会做得更好！”
狄仁杰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快乐，心底某个角落柔软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着这顿并不可口，却意义特殊的晚餐。
饭后，李元芳抢着收拾碗筷，动作比之前熟练了不少。
狄仁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灯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的满足感，悄然浸润着他习惯于紧绷的神经。
他意识到，李元芳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却又坚定地，在这片原本只属于他狄仁杰的领地上，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晚上，两人依旧同榻而眠。
经过昨夜和清晨，李元芳似乎自然了许多，虽然依旧会害羞，但不再僵硬地躺在床边。
他侧身向着狄仁杰的方向，在黑暗中，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
“狄先生……”他小声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嗯？”狄仁杰应了一声，没有睁眼。
“今天……开心吗？”他问得有些忐忑。
狄仁杰沉默了片刻。
开心？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过奢侈和陌生。
但他无法否认，回到这间不再冰冷的公寓，看到那个等待的身影，吃着那顿并不美味的饭菜，他的内心，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松弛。
“嗯。”他给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回应。
黑暗中，李元芳的嘴角无声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甜蜜的弧度。
他悄悄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直到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狄仁杰的手臂。
这是一个极依赖的姿势。
狄仁杰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
他甚至能感觉到，李元芳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因为满足而轻轻蹭着他的手臂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他伸出手，绕过李元芳的脖颈，手掌轻轻覆在他的后脑勺上，带着安抚的意味，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
李元芳发出一声如同幼兽般满足的喟叹，在他轻柔的抚摸下，彻底放松下来，沉入安眠。
感受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和全然信赖的姿态，狄仁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依赖是相互的。
他在纵容李元芳依赖他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开始依赖这份毫无保留的温暖和光亮？
情感的藤蔓，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生长，将两颗孤独的心脏，越缠越紧。
夜还很长，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进入温暖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