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吻之后,某些东西被彻底打破了,又有些东西被牢固地建立起来。
李元芳不再睡在走廊冰冷的地板上。
狄仁杰没有明说,但当他第二天晚上抱着被子,迟疑地站在主卧室门口,用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怯懦期盼的眼睛望过来时,狄仁杰只是沉默地侧身,让开了进门的路。
于是,主卧室厚重的地毯上,多了一床属于李元芳的被褥。
他依旧坚持睡在靠门的位置,像一道忠诚的屏障,只是这道屏障,如今被允许安置在更核心的领域之内。
最初的几个夜晚,两人都有些不习惯。
狄仁杰习惯于绝对的独处和安静,如今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那呼吸声很轻,带着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他。
而李元芳则几乎无法入睡,巨大的幸福感和不真实感让他精神亢奋,他躺在柔软的地毯上,裹着带有狄仁杰气息的被子,耳朵捕捉着床上那人每一个细微的翻身动作,心脏在黑暗里跳得像擂鼓。
狄仁杰能感觉到他的紧绷。在第三个这样的夜晚,他于黑暗中开口,声音带着睡意的低哑:“睡不着?”
地铺上的人影猛地一僵,随即传来李元芳细弱蚊蚋的回答:“……吵到您了吗?”
“没有。”狄仁杰顿了顿,“放松些,这里很安全。”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李元芳,不如说是在安抚他自己那颗因界限模糊而有些躁动的心。
“是。”李元芳小声应道,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显得平静。
然而,当狄仁杰翻了个身,面朝他的方向时,他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小片银辉。
狄仁杰能看到李元芳蜷缩的背影,以及从被子里露出的、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的毛茸茸耳尖。
一种莫名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元芳。”他低声唤道。
“……在。”李元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过来。”
地铺上的人影静止了几秒,然后,李元芳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慢地、迟疑地坐起身,转过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向床上的狄仁杰。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迷茫和一丝隐秘的渴望。
狄仁杰轻轻掀开了自己身侧被子的一角。
李元芳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僵硬,手指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被角。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最终,是内心深处那股无法抗拒的、对温暖的渴望,以及对狄仁杰全然信赖的本能,驱使着他。
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铺上爬起来,挪到床边,然后,带着赴死般的决心,小心翼翼地躺进了那个空位。
身体陷入柔软床垫的瞬间,他被狄仁杰身上那股强烈的、清冽的气息完全包围。
这气息比在地铺上、在客厅里、在任何地方感受到的都要浓郁和直接,让他头晕目眩,浑身都酥麻了。
狄仁杰在他躺下的瞬间,身体也有片刻的僵硬。
他能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轻微的颤抖。
年轻人的身体很瘦,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清晰地触摸到骨骼的轮廓。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然而,他垂在身侧的手,在黑暗中,几不可查地移动了几分,指尖轻轻触碰到了李元芳放在身侧的手背。
只是指尖相触,微凉与温热的碰撞。
李元芳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却没有躲开。反而,在片刻的迟疑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无比的虔诚,将自己的小指,轻轻勾住了狄仁杰的食指。
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勾连。
狄仁杰没有拒绝。
于是,那一点点勾连,成了连接两个孤独灵魂的、脆弱而坚固的桥梁。
这一夜,李元芳在狄仁杰身侧,闻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象征接纳的微凉触感,终于沉沉睡去,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孩子气的笑意。
而狄仁杰,在漫长的失眠后,听着身边逐渐变得平稳绵长的呼吸声,竟也感到了久违的平静,沉入梦乡。
自那夜起,李元芳的地铺形同虚设。他每晚都会在狄仁杰默许的目光中,爬上那张大床,占据靠外的一侧。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不曾逾越,但那种无形的亲密,却在每一次呼吸交错、每一次无意间的肢体触碰中,悄然滋长。
狄仁杰发现自己对触碰的容忍度,甚至可以说是渴望度,在逐渐提升。
他会在于书房工作时,默许李元芳抱着靠垫蜷在旁边的沙发上陪伴,目光偶尔从文件上抬起,落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微微颤动的耳朵上,会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
他会在李元芳因为使用能力过度而显得疲惫时,伸手过去,轻轻揉按他的太阳穴,指尖感受到对方瞬间的僵硬和随即而来的、近乎哽咽的放松。
他纵容着李元芳痴迷的、近乎贪婪的注视,也纵容着自己去享受这种被全然依赖和爱慕的感觉。
这是一种危险的沉沦。理性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但情感却像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
这天下午,狄仁杰需要审阅一份极其冗长复杂的财务分析报告。
他坐在书桌后,李元芳则像往常一样,缩在旁边的沙发上,抱着一本狄仁杰给他的、关于基础刑侦知识的书,看得似懂非懂,更多的是在感受这份陪伴的静谧。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逐渐暗淡。
狄仁杰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放下报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李元芳注意到他的疲惫,放下书,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他端着水杯走回书房,看到狄仁杰闭着眼,眉心微蹙,似乎连休息时都在思考着沉重的案件。
他轻轻将水杯放在桌上,没有立刻离开。
目光不受控制地流连在狄仁杰的脸上。
睡着的狄仁杰,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和威严,五官显得更加清晰俊朗,只是那眉宇间的褶皱,让人忍不住想去抚平。
鬼使神差地,李元芳伸出手,指尖极轻、极快地,拂过狄仁杰的眉心,想要将那点蹙起抚平。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狄仁杰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刚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清醒的、锐利的洞察,直直地锁住了李元芳还悬在半空的手指。
李元芳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煞白,像是做错了天大的坏事,猛地想要缩回手,连呼吸都停滞了。
然而,他的手却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手腕。
狄仁杰的目光从他惊恐的脸上,慢慢移到他被抓住的手腕上,再缓缓抬起,重新与他对视。
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和某种压抑情绪的东西。
“做什么?”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我……我……”李元芳语无伦次,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看您……皱眉……对不起……”他试图抽回手,却徒劳无功。
狄仁杰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他手腕的力道,稍稍收紧了些,指腹摩挲着他腕间细腻的皮肤。那触感让李元芳浑身战栗,几乎站立不稳。
然后,在李元芳惊愕的注视下,狄仁杰牵着他的手,引导着他的指尖,轻轻地、准确地,落在了自己微蹙的眉心上。
“这里?”狄仁杰问,声音沙哑。
李元芳的手指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无法挣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狄仁杰皮肤的温度和纹理,那一点触碰,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滔天巨浪。他红着脸,几乎要哭出来,只能胡乱地点头。
狄仁杰看着他这副泫然欲泣、又羞又怯的模样,心底那根名为“克制”的弦,终于绷到了极限。
他手上微微用力,将李元芳拉近了几分。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李元芳惊慌地抬眼,对上狄仁杰近在咫尺的、翻滚着暗潮的眼睛。
那里面有他熟悉的睿智与冷静,但此刻,更多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具侵略性的热度。
“狄先生……”他无助地轻唤,声音带着哭腔。
狄仁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李元芳微微张开的、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上。
然后,他低下头,封住了那片微凉。
不是额头那次轻柔的安抚,也不是手指间缱绻的勾连。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和压抑已久的情感,强势地撬开了他的唇齿,深入,纠缠。
李元芳的大脑彻底一片空白。
世界仿佛在瞬间倾覆,只剩下唇上那灼热而柔软的触感,和狄仁杰身上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强烈气息。
他被动地承受着,身体软得几乎化成一滩水,只能依靠狄仁杰抓着他手腕的那点力量支撑着自己。
这是一个漫长而深入的吻,带着探索和标记的意味。
直到李元芳因为缺氧而发出细弱的呜咽,狄仁杰才缓缓退开些许,但两人的额头依旧相抵,呼吸交融,无比急促。
李元芳眼神迷离,脸颊绯红,嘴唇被吻得有些红肿,微微喘息着。
狄仁杰凝视着他,眼底的暗潮尚未平息,声音因为情动而低沉沙哑:“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知道触碰的界限在哪里?知道纵容的底线在何处?还是知道……他狄仁杰,也同样对他有着无法自控的欲望?
李元芳茫然地看着他,心跳如鼓,无法思考。
狄仁杰却没有再解释。
他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转而抚上他泛红滚烫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湿润微肿的唇瓣,眼神深邃。
“报告……”李元芳晕乎乎地,竟然还想起了那未看完的报告。
狄仁杰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前所未有的磁性,震得李元芳耳根发麻。
“不急。”他说,然后再次低下头,这一次,吻落在了李元芳敏感抖动的耳尖上,引起身下人一阵更剧烈的战栗。
窗外,华灯初上,夜色温柔。
书房里,理智的堤坝一旦决口,情感的洪流便汹涌而至,将两人一同卷入这默许的、危险的沉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