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儿看着他,狐狸眼里情绪翻涌,复杂难辨。他没有立刻回答,病房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伏鹤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
“不是刚认识。”
伏鹤猛地抬眼。
空空儿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号服的袖口,视线似乎透过伏鹤,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三年前,塔在西区十七号废墟进行一次清剿行动。当时有一个向导小组遭遇了黑塔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一个重伤的年轻向导,靠着精神屏障勉强支撑,躲在了废墟深处。”
伏鹤的呼吸屏住了。西区十七号废墟……他记得那个地方。他刚进入训练营不久后,确实参与过一次大规模的清剿行动,主要是负责外围警戒和搜救……
“当时,参与搜救的,有一支新兵小队。”空空儿继续说道,目光重新聚焦在伏鹤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一个哨兵,他的精神体是只傻乎乎的哈士奇,鼻子特别灵,误打误撞找到了那个隐蔽的藏身点。”
伏鹤的脑海中,一段模糊的记忆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潮湿阴冷的废墟角落,浓重的血腥味和能量残留。
一只半透明的哈士奇幼崽,那时候灰影还不能完全凝实,它好奇地钻进一个坍塌的柜子后面,然后兴奋地“呜呜”叫着。
他跟着钻进去,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是血、意识已经模糊的人。
那人穿着向导的制服,银灰色的头发被血污黏在脸颊上,看不清面容,只有微弱的精神波动证明他还活着。
他当时很紧张,立刻呼叫了救援,并且一直守在旁边,用自己的精神力笨拙地、尝试性地去安抚对方那濒临崩溃的精神图景。
他记得那图景一片冰天雪地,暴风雪肆虐,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他只能凭借本能,用自己那点微弱的力量,像个小火炉一样,在那片风雪中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后来救援人员赶到,将那个重伤的向导带走了。
他因为发现及时,立了个小功,但也仅此而已。他很快投入了新的训练,渐渐忘了这件事。
毕竟,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新兵,而受伤的向导显然身份不一般。
“那个向导……”伏鹤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你?”
空空儿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苦涩的弧度。
“是我。那场伏击是针对我的。黑塔想要活捉我,因为我的精神特质……比较特殊。如果不是你发现了我,我可能要么死在废墟里,要么就被黑塔带走了。”
他看着伏鹤,眼神深邃如同漩涡:“我醒来后,查过是谁救了我。看到了你的档案,还有你那只……让人印象深刻的哈士奇。”
所以,那句“等了很久”,是真的。
他等了他三年。等他从训练营毕业,等他成长到足以并肩作战,等他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伏鹤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里五味杂陈。原来他们之间,早有这样的渊源。原来空空儿那些看似突兀的举动,那些若有若无的关注和引导,都源于此。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问。
“告诉你什么?”空空儿反问,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告诉你,你三年前无意中救过一个向导,而这个向导现在想报恩,所以来找你组队?还是告诉你,因为那次濒死体验,我的精神图景残留了你的精神力印记,导致我后来发现我们之间的匹配度高得异常?”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伏鹤。“伏鹤,我不需要你因为感恩或者责任来接受我的链接。我希望你选择我,是因为我这个人,因为我们并肩作战时的默契,因为你发自内心地信任我,需要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伏鹤的心上。
“这三年,我看着你的资料,看着你从训练营一步步走出来。我知道你的潜力,也知道你的性格。我故意在匹配中心引起你的注意,用那种方式接近你,就是想让你对我产生好奇,想让你主动来探究我。”
他转过身,阳光从他身后洒落,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那双狐狸眼在光线中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认真。
“我在钓着你,伏鹤。从三年前你像一束光一样闯入我那片濒临冻结的精神图景开始,我就在等着,等你足够强大,等你走到我面前,等我能够名正言顺地,把你拴在身边。”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伏鹤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空空儿的等待,他的靠近,他的保护,他隐藏的力量,他若即若离的态度……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三年前那次意外的相遇,源于他无意中洒下的那点温暖,在这只骄傲又执着的狐狸心里,种下了一颗执念的种子。
他不是被随意选中的搭档,他是被精心等待了三年,处心积虑“钓”上来的猎物。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或者被算计的愤怒。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热意。
他看着空空儿那双带着紧张,他居然能从那双狐狸眼里看出紧张,和期待的眼睛,看着他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忽然笑了。
笑容扯动了胸口的伤,让他嘶了一声,但他还是笑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空空儿。
“所以,你费了这么大劲,绕了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让我当你的哨兵?”
空空儿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微泛红,但还是强作镇定地挑眉:“怎么?不愿意?”
“愿意啊。”伏鹤答得干脆,带着点伤后虚弱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为什么不愿意?你这么厉害,长得又好看,还等了我三年。傻子才不愿意。”
这下换成空空儿愣住了。
他设想过伏鹤很多种反应,惊讶,愤怒,犹豫,唯独没想过他会这么直接、这么痛快地答应。
就像一只傻乎乎的小狗,被人用一根肉骨头轻易就骗回了家。
他看着伏鹤那双清澈的、带着笑意和坦荡的眼睛,心里那点因为算计而产生的微妙愧疚感,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这只小狗,果然从头到尾,都合该是他的。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伏鹤额前汗湿的碎发,狐狸眼里漾开真实而温暖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那就说定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哨兵了。不准反悔。”
伏鹤仰头看着他,感受着他指尖的凉意和话语里的笃定,心脏砰砰直跳,脸上有些发热,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相视而笑的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
精神图景里,那片广袤的原野不知何时与冰天雪地悄然交融,风雪止息,阳光照耀着雪原,哈士奇欢快地在雪地上打着滚,而银灰色的雪豹则慵懒地趴在旁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摇晃,碧蓝的眼瞳里,映着那只撒欢的小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