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被雨水浸透的官道,发出沉重而粘滞的声响。
深秋的北境,寒意已如附骨之疽,即便隔着厚实的车壁,也能感受到那无孔不入的阴冷湿气。
车帘低垂,隔绝了外面一片铅灰色的天空和连绵不绝的凄风苦雨。
诸葛亮端坐车内,膝上摊着一卷古旧的《风角占》,指尖随着书页上晦涩的星图缓缓移动。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一盏固定在车壁上的小小铜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他沉静的侧脸。
他身下垫着厚厚的锦褥,身上盖着玄色的大氅,那是临行前赵云遣内侍送来的,领口处绣着细密的云纹,内里是上好的火狐裘,隔绝了大部分寒意,却依旧无法完全驱散四肢百骸透出的冰凉。
车轮猛地碾过一个深坑,车厢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诸葛亮身体随之摇晃,膝上的书卷滑落在地。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车壁稳住身形,指尖触到冰冷的木料,一股寒气似乎顺着指尖窜了上来。他微微蹙眉,弯腰去拾那书卷。
就在这时,疾驰的马车骤然减速,车轮摩擦着泥泞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车帘被人从外面一把掀起,夹杂着雨丝的冷风猛地灌入,吹得铜灯火苗疯狂跳动,几乎熄灭。
赵云高大的身影堵在车门口,一身玄色冰冷的铁甲上挂满了细密的水珠,头盔下的面容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嘴唇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他目光扫过车内,瞬间捕捉到诸葛亮弯腰拾书、指尖发白的一幕,眉头立刻锁紧。
“停车!”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穿透风雨。
马车应声停稳。
赵云一步跨入车内,狭窄的空间因他的进入而显得更加局促。
他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和水汽,目光沉沉地落在诸葛亮身上,直接伸手探向他放在膝上、试图掩饰微颤的手。
“手为何这般凉?”赵云的手掌宽大、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也带着铁甲被风雨浸透后的冰冷,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力度却传递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他的手指包裹住诸葛亮那只冰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掌心传来的触感让诸葛亮指尖本能地蜷缩了一下。
“陛下,无妨。臣只是畏寒些。”诸葛亮试图抽回手,声音平静无波。
赵云却握得更紧,仿佛没听见他的解释,深邃的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审视片刻,随即转向车外,声音不高,却带着沉沉的威压:“取朕的虎皮裘来。再拿个暖炉。”
侍从很快在车外应声。
很快,一件厚重、带着独特威猛气息的虎皮裘被递了进来。
赵云接过来,那裘皮油光水滑,显然是上品。
他不由分说,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虎皮裘裹在了诸葛亮身上,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却又在掖紧领口时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细致。
接着,一个烧得正旺的赤铜暖手炉也被塞进了诸葛亮手中,沉甸甸的,瞬间驱散了掌心的寒意。
“抱着。”赵云命令道,目光扫过诸葛亮略显单薄的青蓝官袍,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北境不是许都,丞相这身骨头,经不起这般磋磨。明日换骑装。”
裹上带着帝王体温的虎皮裘,怀中抱着暖炉,那刺骨的寒意终于被驱散了大半。
诸葛亮垂下眼帘,看着赵云那只依旧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带着薄茧和冰冷铁甲触感的大手,低声道:“谢陛下关怀。只是陛下甲胄在身,风里雨里,更需……”
“朕习惯了。”赵云打断他,语气平淡。
他抽回手,那冰冷的铁甲触感也随之离开。
他转身准备下车,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车门处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在诸葛亮被虎皮裘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清隽脸庞的模样上停留了一瞬,语气放缓了些,“好生待着,莫再冻着。到了大营,朕再来看你。”
说完,他利落地跃下马车,厚重的车帘随即落下,重新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和马蹄踏水的杂音。
车内重归昏暗,只有暖炉散发着稳定的热力,和虎皮裘上残留的、属于赵云的、混合着铁与尘的气息,沉沉地包裹着他。
诸葛亮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那粗糙温热手掌包裹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暖意,顺着血脉,悄然无声地熨帖了心底某个角落的微凉。
他拢紧了身上的虎皮裘,缓缓闭上眼,将那份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暖意,连同窗外呼啸的风雨声,一并沉入心湖深处。
中军大帐矗立在灰蒙蒙的营盘中央,帐顶那面象征着帝王的玄底金纹龙旗,被北境凛冽的朔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一条被束缚住的金龙在奋力挣扎。
帐内空间阔大,却因堆满了沙盘、舆图和兵器架而显得有些拥挤。
粗大的牛油蜡烛在灯架上燃烧,散发出昏黄的光和浓重的蜡油气味,勉强驱散着帐内挥之不去的阴冷湿气。
诸葛亮坐在大帐一侧的矮几后,身上已换上了赵云吩咐备下的玄色骑装,外罩一件厚实的青灰色棉斗篷,比之前的官袍更显利落。
他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北境山川舆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敌我态势。
手指顺着一条蜿蜒的山脉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片被朱砂重重圈出的隘口——“鹰愁涧”。
他的指尖悬在那片刺目的红色之上,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在抵抗着四肢百骸深处透出的、挥之不去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