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每一次尝试都带来令人绝望的结果。
那些珍贵的药材,无论是温补的参茸粉末,还是清热的雪莲精华,甚至是一些烈性的毒药粉末,一旦靠近碧落藤髓液珠,立刻被那股极致的阴寒之力冻结、粉碎,或者瞬间化为灰烬。
玉钵底部,除了那三颗纹丝不动、散发着幽幽寒气的髓液珠,只留下了一层又一层颜色各异的失败残渣。
不行!都不行!没有一种药性能抵抗住碧落藤髓的极致阴寒!更遑论将其毒性中和!
“噗——”
急怒攻心,加上体内蛇毒和碧落藤毒气的反噬,扁鹊猛地又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
他扶住案沿,手背上焦黑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渗出黑黄色的脓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缓缓地,再次投向了石榻。
庄周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在冰棺中的玉像。
暗紫的毒纹如同死亡的藤蔓,缠绕着他纤细的脖颈,爬上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那只紫色的蝴蝶,翅膀的边缘已经开始卷曲,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他就要死了。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研制的疫毒之下。
而自己,空有传说中的解毒圣物,却找不到使用它的钥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滑向永恒的黑暗!
一种尖锐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混合着无边的愤怒和绝望,狠狠地攫住了扁鹊的心脏,比任何毒素都要猛烈!
他猛地闭上眼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无力感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轻轻飘了过来:
“子越……”
扁鹊浑身剧震,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石榻!
庄周不知何时,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朦胧睡意的眼眸,此刻却清亮得惊人,如同被水洗过的寒星,穿透丹室内幽蓝的瘴雾,直直地望进了扁鹊的眼底。
那眼神里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洞悉一切的、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他看到了案上那深黑色玉钵中散发寒气的髓液珠,也看到了扁鹊焦黑溃烂的手和满身的狼狈。
他的唇角,极其微弱地、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虚弱而无法成形。
“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扁鹊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庄周,看着他艰难地喘息着,看着他清亮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此刻如同恶鬼般的狼狈身影。
庄周的目光,缓缓地、带着无限的眷恋,从扁鹊脸上移开,落在了他焦黑溃烂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嫌恶,只有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心疼。
然后,他的视线再次抬起,望进扁鹊那双因为绝望和痛苦而赤红的眼睛。
“别……白费力气了……” 庄周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扁鹊的耳中,“那藤……救不了我……我……知道的……”
他顿了顿,似乎积攒着最后一丝力气,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扁鹊,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子越……” 他轻轻地、如同叹息般唤道,那声音里蕴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十年青梅竹马的相伴,无数个丹室里安静的守候,那些未曾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的情愫,都融化在这两个字里。
“我的血……本就是……要给你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庄周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同样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一点一点,解开了自己杏色衣袍的襟口。
衣襟缓缓滑开,露出少年人单薄得令人心悸的胸膛。肌肤苍白如雪,在幽蓝的火光下几乎透明,唯有心口的位置,因为急促微弱的呼吸而轻轻起伏着。
他做完这一切,手便无力地垂落下去,搭在冰冷的石榻边缘。他不再看扁鹊,只是微微阖上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
唇角,似乎终于如愿以偿地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淡、却温柔得令人心碎的弧度。
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负,终于可以安然睡去。
整个世界,在扁鹊眼中骤然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只剩下石榻上那敞开的衣襟,那片苍白单薄的胸膛,那微弱起伏的心口,以及庄周最后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震耳欲聋——
“我的血……本就是……要给你的……”
那张残破皮卷上缺失的关键信息,那个模糊而禁忌的理论,那滴坠入药液引发沸腾的乌血……所有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骤然贯通。
轰然炸响!
扁鹊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黑石长案上,案上的瓶罐一阵摇晃。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石榻上那个引颈就戮般的身影,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疯狂的想法,甩掉这将他拖入更深地狱的可能。
然而,庄周胸前那随着微弱呼吸起伏的弧度,那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如同世上最精准的坐标,死死地钉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玉钵中那三滴碧落藤髓散发出的彻骨寒气,此刻却像地狱的召唤,灼烧着他的神经。
时间,在死寂中疯狂流逝。每一息,都可能是庄周生命的最后倒计时。
“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