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御帐已毁于大火,临时搭建的新帅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巨大的沙盘上插满了代表敌我态势的小旗,一片狼藉。
赵云已卸去沉重的玄甲,只着玄色常服,外罩一件深青色大氅,坐在主位。
他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下颚紧绷,目光沉冷地扫过沙盘上代表落雁坡的区域。
“落雁坡确有伏兵,不下万人。”
负责探查的王校尉声音嘶哑,脸上带着未干的烟灰和血痕,“若非丞相洞悉先机,令我部反复探查,待我军主力强攻鹰愁涧时,被其拦腰截断,后果不堪设想。”
“狄人狡诈!竟以数千前锋为饵,诱我主力!”一位将领恨声道,一拳砸在沙盘边缘。
“此战虽挫其前锋,焚其部分辎重,”赵云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稳,带着掌控全局的冷静,“然其主力未损,退守落雁坡,倚仗地利,已成困兽。我军亦伤亡不小,强攻非上策。”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点在沙盘上代表鹰愁涧与落雁坡之间的狭窄通道,“需寻奇策,破其犄角之势。”
他的目光,越过沙盘,落在帐内一角。
诸葛亮坐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玄色骑装,外罩青灰斗篷,只是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
他正垂眸看着手中一卷北境志异古籍,指节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收紧,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当赵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似有所感,抬起眼。
两道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赵云的目光深邃依旧,却褪去了战场上的凛冽杀伐,沉淀下一种更为厚重、更为复杂的东西。
那目光在诸葛亮略显苍白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才移开,重新落回沙盘之上。
诸葛亮则迅速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眼睫掩盖了眸底翻涌的波澜。
唯有耳根处,一抹极淡、却无法忽视的绯色,悄然爬了上来,在苍白的肤色映衬下,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帐内短暂的沉寂,清朗如旧,只是尾音似乎比平日更轻了一些,“狄人据守落雁坡,倚仗者,无非林木深茂,水源充沛。然深秋时节,天干物燥……”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手中古籍的封面,“北境古籍有载,此季多起‘焚风’,自西北隘口而来,风过之处,燥热异常,草木枯焦。”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赵云:“若天时在我……”
赵云眼中锐光一闪,瞬间领悟:“丞相之意,是借风火之威?”
“正是。”诸葛亮颔首,“然焚风难测,需以人力稍加引导,增其威势,方可成燎原之火,焚其粮草,乱其军心。待其阵脚大乱,我军再以精锐趁势掩杀,落雁坡之围可解。”
“妙!”几位将领眼睛一亮。
赵云沉吟片刻,目光灼灼:“引风助火,非精通天时地利、五行生克者不能为。丞相,”他再次看向诸葛亮,语气郑重,“此计非你莫属。”
诸葛亮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应道:“臣,责无旁贷。”
“好!”赵云猛地一拍沙盘边缘,震得小旗簌簌作响,“传令!各部整军备战,多备引火之物!待丞相引动天时,便是我军破敌之时!”
帅帐内,气氛陡然从凝重转为一种紧绷的期待。将领们领命而去,脚步匆匆。很快,帐内只剩下赵云和诸葛亮两人。
炭火在盆中静静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铁器和药草混合的气息。
赵云绕过沙盘,缓步走到诸葛亮面前。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但这一次,少了战场上的杀伐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凝。
他垂眸看着依旧端坐、低垂着眼帘的诸葛亮,目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和那悄然泛红的耳根上。
“引风助火,凶险异常。”赵云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再有方才议事的威仪,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私密的低沉,“落雁坡地势复杂,狄人必有防备。你……”
他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覆在了诸葛亮置于膝上、依旧紧握着古籍的手背上。
那手掌温热、干燥,带着薄茧,将诸葛亮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
诸葛亮的手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抽离。
他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赵云。
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忧虑,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决心。
“朕会亲率精骑,在火起之时,于坡下接应。”赵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断不容你有失。”
他的拇指,在诸葛亮的手背上,极其缓慢而有力地摩挲了一下。
那粗糙的触感和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烙印在肌肤上,带着无声的安抚和一种更为深沉的羁绊。
诸葛亮望着他,清冷的眸子里,那翻涌的波澜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沉静的深海。他反手,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赵云覆在他手背上的大手。
“臣,信陛下。”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无需更多言语。帐内炭火噼啪,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两人交叠的手掌。
落雁坡,如同一头蛰伏在铅灰色天幕下的巨大凶兽。
坡势陡峭,怪石嶙峋,深秋的林木虽已大半凋零,但那些虬结的枯枝和深密的灌木丛,依旧为据守其上的狄人提供了绝佳的掩蔽。
阴冷的风在山坳间盘旋呼啸,卷起枯叶和尘土,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敌军聚集地的膻腥气息。
诸葛亮独立于一处背风的断崖之上。
此处视野开阔,能将下方狄人营寨的轮廓尽收眼底,却又因突出的岩体和几株顽强生长的古松遮蔽,相对隐蔽。
他换上了一身更为利落的玄色劲装,外面罩着那件厚实的青灰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冷的下颌。
凛冽的朔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崖顶,卷起他的斗篷下摆,猎猎作响。寒意无孔不入,即便穿着厚实,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冰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凛冽而浑浊的空气,强行压下四肢百骸深处因寒气和引动天地之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缓缓抬起双手,动作沉稳而凝重,十指翻飞,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开始结印。
指尖划过玄奥的轨迹,每一次勾挑、点捺,都仿佛牵动着周围无形的气流。
口中低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言,音节短促而奇异,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融入呼啸的风声中,竟让那原本混乱无序的风向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凝滞感。
随着咒言的持续,他周身的气息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一层极淡、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青蓝色光晕,如同薄雾般自他体内氤氲而出,萦绕在指尖与周身。
空气中的水汽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开始在他结印的双手之间缓缓汇聚、凝结,形成一团不断旋转、散发着清冽寒意的水蓝色光球。
光球中心,隐约可见细小的冰晶在飞速旋转,折射着天光。
风,似乎更急了。
不再是杂乱无章地乱窜,而是隐隐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涡流,以诸葛亮所立的断崖为中心,缓缓旋转、加速。崖下的枯枝败叶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卷起,打着旋儿升上半空。
下方狄人营寨的骚动声似乎变大了一些,隐约传来几声惊疑的呼喝。
诸葛亮闭着双眼,心神已完全沉入那片与天地交感、引导五行生克的玄妙之境。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瞬间又被寒风吹干,留下冰冷的痕迹。
引动西北焚风,逆转此地阴寒水汽,所需的念力和对天地元气的掌控要求极高,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
他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力量的飞速流逝,以及那股来自天地法则的、越来越沉重的反噬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经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