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帐内炭火的噼啪声、帐外风雪的呼啸声,全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
唯有手腕上传来的、那冰冷铁甲下透出的惊人热度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以及赵云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诸葛亮的感官之中。
他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脉搏,在那铁箍般的手掌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搏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冰冷的铁甲,也撞击着他自己骤然失序的心防。
……
寒风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在营盘上空疯狂咆哮,卷起漫天雪沫,抽打在营帐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响。
中军帐内,那三枚被主人遗忘在素白丝帕边缘的龟甲铜钱,仿佛也感受到了帐外那汹涌的杀气,在案几上微微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诸葛亮立于巨大的北境舆图前,青灰色的斗篷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
他指尖正点在“鹰愁涧”侧翼的“落雁坡”上,对刚刚入帐禀报的斥候营校尉沉声吩咐:
“王校尉,落雁坡林木深处,尤其背阴山坳,需加派人手,反复探查。狄人惯用疑兵,一处空明,未必处处皆空。凡有鸟兽惊飞异状,水源混浊,皆需详报。”
“诺!”王校尉抱拳领命,正要转身出帐。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凄厉刺耳的锐响骤然撕裂了营地上空的死寂,无数声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尖啸。
“敌袭——!!!”
帐外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示警吼叫,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铿锵声、沉重的脚步声、战马的嘶鸣声和士兵们压抑的怒吼,瞬间将整个营地搅成了一锅沸腾的、充满铁锈与血腥味的滚粥。
“保护陛下!”帐内亲卫统领的暴喝声几乎同时响起。
诸葛亮反应极快,在王校尉冲出去的同时,他已猛地转身扑向主位旁的赵云,然而,比他更快的是本能。
一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狼牙重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竟穿透了数层坚韧的牛皮帐幕,“噗”地一声,狠狠钉在诸葛亮方才所立位置后方的支撑木柱上,箭尾犹自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哀鸣。
箭镞入木的闷响就在耳畔炸开,诸葛亮甚至能感受到那箭矢带起的劲风刮过脸颊的刺痛。
然而,他身体尚未完全转过去,一股巨大而沉稳的力量已从侧面狠狠撞来。
是赵云。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猛虎,在箭矢破帐的刹那,已将全身的力量爆发出来。
他并非躲避,而是迎着诸葛亮扑来的方向,用自己整个宽阔坚实的后背,悍然挡在了诸葛亮与那破洞帐幕之间。
“砰!”
沉重的玄铁甲胄结结实实地撞上诸葛亮的前胸,那力量带着千军辟易的决绝,撞得他呼吸猛地一窒,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
同时,赵云那覆着冰冷铁甲的右臂如同铁箍般,瞬间环过他的腰背,将他整个人死死地、不容抗拒地按向自己坚硬冰凉的胸膛。
冰冷的铁甲紧贴着诸葛亮的侧脸和身体,上面还带着帐外的寒气,硌得人生疼。
赵云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铁锈和血腥气的独特气息,瞬间将他完全包裹、淹没。
隔着冰冷的甲片,诸葛亮清晰地感受到赵云胸膛下那颗心脏正以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剧烈搏动着,如同战鼓擂响在耳边,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灼热的生命力,透过坚硬的铠甲传递过来,几乎要将他烫伤。
“走!”
赵云的低吼声在头顶炸响,沙哑、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狂暴的焦灼。
他根本不给诸葛亮任何反应或挣扎的机会,环在他腰背上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铁钳般将他牢牢固定,另一只手则迅疾如电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昏暗的帐内划出一道雪亮的寒光。
“护驾!出帐!”亲卫们怒吼着,以身为盾,簇拥着两人向帐门方向移动。
帐外,箭雨如蝗!密集的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射入盾牌和木桩的咄咄闷响、士兵中箭倒地的惨嚎、兵刃交击的刺耳锐鸣……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死亡的喧嚣,震耳欲聋。
燃烧的火箭拖着长长的黑烟尾巴,如同地狱火蛇般呼啸着落下,点燃了营帐和辎重,火光跳跃着,将飞舞的雪沫和喷溅的鲜血映照得一片妖异。
诸葛亮被赵云死死地护在怀中,被迫紧贴着他冰冷坚硬的胸甲,随着他迅猛的步伐踉跄移动。
视线被那玄色的肩甲阻挡,只能看到眼前近在咫尺的、被冰冷铁甲覆盖的脖颈线条,和下颌紧绷如铁的弧度。
每一次赵云挥剑格挡开袭来的箭矢或突入近前的敌兵,那巨大的力量都透过紧贴的身体清晰地传递过来,震得他气血翻涌。
浓重的血腥味、皮肉焦糊味和燃烧的烟尘气息,混合着赵云身上那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雄性气息,疯狂地涌入鼻腔。
混乱中,一支流矢刁钻地穿透了亲卫盾牌的缝隙,带着恶风,直射赵云右肩!赵云正挥剑劈开一名扑上来的狄人刀手,剑势用老,回防已然不及。
被护在怀中的诸葛亮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本能地,在赵云挥剑的间隙,猛地抬起未被禁锢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向赵云的左胸。
这一推,时机妙到毫巅峰,力量不大,却足以让赵云的重心瞬间向左偏移了半分。
“嗤啦——!”
那支原本瞄准肩胛的利箭,贴着赵云肩甲上方冰冷的玄色披膊边缘狠狠擦过,坚硬的金属与箭镞摩擦,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刺耳刮擦声,溅起一溜刺目的火星。
箭矢最终斜斜地钉在了两人身旁一名亲卫高举的盾牌上,尾羽犹自嗡嗡乱颤。
赵云身体因那突兀的一推而微微一晃,但他下盘稳如磐石,瞬间便调整过来。
他霍然低头,深黑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住怀中脸色发白、气息急促的诸葛亮。
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怒、后怕,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人焚毁的、难以言喻的激烈情绪。
“你……”赵云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环在诸葛亮腰背上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力道带着一种近乎惩罚的凶狠,仿佛要将怀中这具清瘦的身躯彻底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陛下!这边!”亲卫统领嘶哑的吼声在前方响起,他用盾牌撞开一个燃烧的帐篷残骸,为两人清出一条通往后方较为安全区域的路径。
赵云不再言语,眼中戾气翻涌,手臂铁箍般环紧诸葛亮,将他死死护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坚固的盾牌。
他手中长剑化作一片暴烈的光幕,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将敢于靠近的敌人或箭矢狠狠劈开,脚步沉重而迅疾,踏着泥泞、血水和燃烧的余烬,顶着漫天箭雨,向着相对安全的区域强行突进。
冰冷的铁甲紧贴着身体,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清晰的痛感。
赵云沉重的心跳如同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诸葛亮的耳膜和后背。
浓烈的血腥与硝烟味中,唯有赵云身上那股炽热到几乎沸腾的气息,是这片混乱炼狱中唯一鲜明的存在,霸道地宣告着他的庇护与不容置疑的掌控。
终于,在亲卫拼死掩护下,两人撞入一座坚固的后营石屋。厚重的木门被亲卫从外面死死关上,隔绝了大部分箭矢和喊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