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废弃的“求知”图书馆,如同一座被时光遗忘的灰色堡垒,沉默地矗立在一条行人稀少的旧街尽头。
高大的罗马柱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彩色的玻璃窗大多破损,用木板草草封住。在周围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背景音中,这里仿佛是一个静止的孤岛。
地下深处,经由洛远山提供的隐秘通道,团队悄然转移至此。与防空洞的简陋压抑不同,图书馆的地下基地显然经过用心的改造。
虽然空气依旧带着陈年纸张和混凝土的冰冷气味,但空间更为宽敞,被分隔成生活区、工作区和一间特殊的静室。
老旧的发电机提供着稳定的电力,一排排空荡荡的书架沉默伫立,仿佛守护着某种尘封的知识。这里的气息,混杂着破败与一种奇异的、沉淀下来的宁静。
转移的过程紧张而顺利,洛远山安排了绝对可靠的渠道,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眼线。当沉重的防爆门在身后合拢,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一种新的、混合着不安与决然的秩序,在团队内部建立起来。
黄曼是最高效的。她第一时间检查了整个地下空间的结构和安全措施,加固了洛远山预设的几处能量屏蔽节点,并在关键位置布下了自己独特的预警符阵。她的动作精准、冷静,如同一位布置战场的将军,将可能的风险降至最低。
随后,她将洛远山提供的厚厚文件袋打开,铺在临时拼凑的长桌上,开始了废寝忘食的研读。她的目光锐利,指尖划过那些关于“光与影交界”的古老记载、巡夜司内部派系图谱以及异常事件报告,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海量信息中梳理出清晰的脉络和可行动的线索。
魏子腾则一头扎进了基地角落那个堆满老旧服务器和通讯设备的“技术角”。他像一只重新回到网上的蜘蛛,兴奋而专注地修复并升级着这里的系统。腿伤未愈,他就半靠在椅子上,双手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滚动的代码行如瀑布般倾泻。
他不仅要建立与洛远山情报网的加密连接,更重要的,是试图反向渗透,搭建独立的监控渠道,并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分析那些异常能量波动数据,寻找归墟可能露出的马脚。“妈的,想让老子当瞎子?没门!”他嘟囔着,脸上带着技术狂人特有的执拗。
小波安静地帮忙整理着带来的少量物资,将生活区收拾得尽量整洁。他的恐惧并未消失,但在这相对稳固的“巢穴”里,看着大人们专注而有力的行动,他幼小的心灵中也滋生出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他最大的任务,是留意昏迷时间远多于清醒时间的王平。
而王平,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间特意为他准备的静室里。静室墙壁镶嵌着能吸收杂音、稳定能量的特殊矿石,地上刻画着辅助凝神的简易阵法。他盘膝坐在阵眼,双目紧闭,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正进行着最为凶险和艰难的修炼——尝试掌控右臂的变异污染。
过程远比想象的痛苦。那灰蓝色的能量流不再是简单的刺痛或冰冷,而是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变成了一条蛰伏在骨髓深处的毒蛇,对王平试图建立的“控制”充满了敌意和排斥。
每一次他用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接触,都会引发剧烈的反噬,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体内窜动,冲击着他的神经和意识。几次都险些失控,暴走的能量几乎要冲破黄曼预先布下的压制符阵。
但王平没有放弃。妹妹模糊的呼唤、洛远山关于“容器”的残酷剖析、同伴们无声的支持,都化作了支撑他的力量。
他不再试图强行“命令”这股力量,而是转变思路,如同一个耐心的驯兽师,尝试去“理解”它混乱的“情绪”和“行为模式”。
他发现自己高度集中的共情力,不仅能感知外界执念,对体内这股融合了多种规则碎片的污染,也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它们本源特性的“波动”。
渐渐地,他从最初的毫无还手之力,到能够在那能量暴动的间隙,勉强维持住灵台的片刻清明;从被动的承受,到偶尔能引导一丝微小的能量流,按照自己的意念,在指尖凝聚成一颗极不稳定、转瞬即逝的灰蓝色火星。
这微小的进步,代价是巨大的精神消耗和身体上的虚脱,但却标志着从“被侵蚀”到“尝试掌控”的质变开端。
夜晚降临,图书馆地下更是万籁俱寂,只有发电机低沉的嗡鸣和设备散热风扇的轻响。王平从又一次近乎虚脱的修炼中醒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生活区唯一的通风口旁。那是一个伪装成排风管的狭小窗口,透过防尘网,能窥见外面城市的一角夜空。
今夜无月,乌云低垂,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沉郁的暗蓝色调中。远方的霓虹灯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光彩,显得有气无力。偶尔有警笛或不明来源的异响划破夜空,短暂而尖锐,更添几分不安。空气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王平静静地站在那里,右臂的污染在沉寂后依旧传来隐隐的钝痛,像是一种永不间断的提醒。
洛远山关于他身世和妹妹真相的残酷推测,如同梦魇般萦绕心头。虚假的记忆?被设计的感情?这些可能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但奇怪的是,这种深入骨髓的怀疑和恐惧,并没有让他崩溃,反而像是一把火,烧尽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
他想起黄曼冷静的分析,魏子腾插科打诨下的关切,小波依赖的眼神,还有洛先生那句“是受害者,也是潜在的希望”。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找妹妹的哥哥,一个挣扎求生的病人。他是“容器”,是归墟计划的关键,也可能是打破这一切的变数。
窗外,一片枯叶被忽起的阵风卷起,在昏暗的光线中打着旋,最终消失在黑暗中。王平的眼神,透过通风口,越过破败的街道,望向那乌云密布、暗流涌动的城市深处。
那眼神中,曾经的迷茫、恐惧和痛苦已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坚定,一种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要踏出这一步的决绝。
风雨将至。他已无处可退,亦不愿再退。
团队的意志已然凝聚,利刃即将出鞘。
而风暴的另一端,那些隐藏在秩序阴影下的庞然大物,又将如何应对这把突然亮出的、充满变数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