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定,王平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走到便利店的热食区。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助冲泡台,供应着几种口味的桶装泡面。他选了一碗最普通的红烧牛肉面,付了钱——用魏子腾留下的现金。
这个举动看似平常,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用真实的交易,换取一份真实的食物,作为与虚幻执念沟通的媒介。
他接满热水,盖上纸盖,等待着。
蒸汽从盖子边缘的透气孔中袅袅升起,带着小麦和酱料的香气,在这冰冷的、弥漫着异常气息的便利店里,显得格外真实和温暖。
小波好奇又紧张地看着他,黄曼则静立一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台冰柜,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异变。
三分钟,面泡好了。
王平揭开盖子,更浓郁的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他端着这碗热气腾腾的泡面,重新走向那台立式冰柜。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稳。他右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即将要做的事情蕴含的风险。
他在冰柜前约一米五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既不至于触发冰柜可能的直接反应,又能让他清晰地感知到其中盘踞的执念。他将泡面碗轻轻放在地上,正对着冰柜门。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不是被动地共情去感受那份饥饿与寒冷,而是主动地、有意识地去“回忆”和“构筑”一种感觉——饱食的温暖。
他回想起自己饥肠辘辘时,一碗热汤面下肚后,从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满足感;回想起寒冬腊月里,捧着热茶杯时指尖传来的熨帖;回想起那些平凡却幸福的瞬间,食物所带来的最质朴的慰藉。
他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将这种“饱食”与“温暖”的感觉,从模糊的记忆中提炼、纯化,试图将其凝聚成一种近乎实质的、可以被感知的“概念”。
这个过程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就像要在虚无中编织出有形的丝线,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太阳穴突突直跳。
同时,他还要分出一部分意识,去小心翼翼地接触冰柜中那股冰冷、饥饿的执念。他像是一个试图靠近受惊野兽的驯兽师,既要传达善意,又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和距离。
起初,冰柜中的执念对王平传递过来的“温暖”概念表现出强烈的排斥和恐惧,如同冰块遇到了火焰。
那股极致的饥饿感反而变得更加尖锐,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向王平的意识。王平甚至能“听”到一种无声的、充满贪婪和痛苦的嘶吼,仿佛在说:“冷!饿!给我!吞噬!”
王平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
他感觉到右臂的污染似乎有被引动的迹象,灰白色的伤痕传来灼痛。
他几乎要放弃这种温和的尝试,转而考虑更直接的手段。
但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共情时捕捉到的那一缕关于“一碗热方便面”的微弱记忆。
那或许是这个流浪汉灵魂中最后的一丝人性的微弱光芒,宛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王平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试图用“饱食温暖”的概念去覆盖对方的“饥饿寒冷”,而是尝试着将这两种对立的感觉进行“连接”和“转化”。
他想象着,极度的寒冷之后,一杯热水带来的救赎;漫长的饥饿之后,一口食物带来的生机。
他将“温暖”不是作为“寒冷”的对立面,而是作为其“终点”来描绘;将“饱食”不是作为“饥饿”的否定,而是作为其“满足”来呈现。
这是一个极其精妙的意念操作,需要对情绪和规则本质有深刻的理解。王平完全是凭借本能和内心那份不愿目睹痛苦延续的善意在尝试。
奇迹般地,当他进行这种“连接”时,冰柜中那股狂暴的执念出现了一丝迟疑。尖锐的饥饿感似乎缓和了一瞬,那无尽的寒冷中出现了一缕微弱的、对“温暖”的渴望——不是吞噬的渴望,而是回归的渴望。
就是现在!
王平福至心灵,将全部精神力量凝聚成一点,不是攻击,也不是安抚,而像是一支饱蘸暖意的笔,在那片冰冷的执念核心上,轻轻“铭刻”下了一个简单的、却蕴含着他此刻全部理解的规则印记——【饥寒止息,温饱乃安】。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微妙的、仿佛冰块悄然融化的感觉,在寂静的便利店中弥漫开来。
放在地上的那碗泡面,升腾的热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然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稀薄、消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走了一般。
碗中的面条和汤汁,也在几秒钟内失去了所有热气,变得冰冷、凝固。
与此同时,那台立式冰柜发出的低沉嗡鸣声,骤然停止了。
柜门表面凝结的白霜,开始迅速融化,变成细密的水珠滑落。柜内照明灯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刺眼冰冷。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甜腥气和刺骨寒意,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雨后初晴般的清新和平静。
冰柜中,那股纠缠不去、充满痛苦的执念波动,彻底消失了。不是被驱散,不是被封印,而是像完成了最后心愿的灵魂,得到了真正的安息与解脱。
王平脱力地后退一步,靠在旁边的货架上,大口喘息,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右臂的伤口依旧疼痛,但那种被外来污染侵蚀的冰冷感,似乎减轻了一丝。这次铭刻,他动用的是自身对“温饱”的理解和共情力,而非借用外力,反噬似乎小了很多,但精神上的消耗巨大。
小波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碗瞬间冷掉的泡面和不再结霜的冰柜,小脸上满是惊奇。
黄曼走到冰柜前,伸手触摸了一下柜门,感受着那正常的、略带凉意的温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赏。
她看向王平,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便利店的门铃“叮咚”一响,魏子腾的身影溜了进来。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眼神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他快步走到冰柜前,看了看那桶冷掉的泡面,又感受了一下周围彻底平和下来的能量场,嘴巴张了张,最终看向王平,竖起大拇指:
“我了个草……哥们儿,你真是……让我开眼了!‘安魂’?你居然用‘安魂’的方式处理了一个饿死鬼执念?这……这简直闻所未闻!观星会的数据库里都没几个这种案例!你这‘容器’的资质,也太特殊了吧!”
他的震惊溢于言表,看向王平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潜在客户”变成了“稀有样本”。
王平没有力气回应,只是疲惫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只是遵循了内心的选择。
魏子腾兴奋地搓着手:“太好了!这下有得写了!报酬加倍!不,三倍!咱们得长期合作!”他压低声音,“正好,我这边又有个新‘单子’,有点特别,我觉得……可能很适合你。”
“什么单子?”黄曼替疲惫的王平问道。
魏子腾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收敛了笑容,低声道:“城西,老城区,有一所废弃了很多年的中学——‘回声中学’。那里……最近有些‘声音’不太对劲。据说,雨夜的时候,能听到里面传来读书声和……哭声。有人看到,废弃的校门口,偶尔会有穿着旧校服的影子闪过。”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平一眼:“我觉得,那里面的‘东西’,可能和你……有点渊源。”
王平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没来由的悸动感掠过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被轻轻触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