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开学第一课
食堂那场突如其来的“汤祸”所带来的尴尬与心悸，在107宿舍姐妹们插科打诨的安慰和下午疯狂采购的忙碌中，渐渐被稀释。但那种当众出丑的羞窘和再次被顾夜白撞见的复杂情绪，像一层薄薄的灰，依旧附着在林薇的心底。
晚上躺在床上，她甚至有些悲观地想，自己是不是被某种“事故光环”笼罩了，只要靠近顾夜白方圆百米，就必定会触发各种倒霉事件。
“绝对要远离他。”她在黑暗中握了握拳，再次坚定了这个信念。那个辩论社的表演赛，或许……也不该去看了。好奇心固然有，但安全第一。
然而，大学生活并不会因某个人的小小纠结而停下脚步。军训如期而至。
接下来的几天，107宿舍的四个人和所有新生一样，被投入了规律（且痛苦）的军训节奏中。每天天不亮就被哨声催起，在操场上站军姿、踢正步、喊口号，顶着依旧毒辣的秋日阳光，汗水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的迷彩服。
累是真的累，但集体生活的新奇感和年轻身体特有的韧性，让她们很快适应了下来。白天训练，晚上拉歌，或者拖着酸软的身体爬回宿舍，互相抱怨又互相打气，关系在共患难中迅速升温。
林薇也暂时将关于“高岭之花”的所有烦恼抛在了脑后——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实在没精力再去想那些风花雪月（或者风霜雪雨）的事。
军训进行到第四天，下午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提前结束了当天的训练。教官吹哨解散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着冲向宿舍楼躲雨。
林薇和三个室友笑着闹着跑回107，虽然被淋得有些狼狈，但难得的提前休息让大家都心情雀跃。
“太好了！可以早点洗澡！”苏婉第一个冲进卫生间。
赵暖暖瘫倒在椅子上：“我感觉我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晚上必须泡脚！”
沈思怡则已经打开了电脑，争分夺秒地开始敲代码。
林薇擦着头发，走到窗边。雨很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外面的世界一片朦胧。她注意到楼下不远处的小路上，有几个没带伞的学生正狼狈地跑向最近的屋檐。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定格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奔跑，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在雨幕中。依旧是简单的白衣黑裤，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让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莫名柔和了一丝。
是顾夜白。
他手里拿着几本书，似乎刚从图书馆或者教学楼出来。他走得很稳，对落在身上的大雨仿佛毫无所觉，既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寻找躲避的地方，只是微微蹙着眉，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路。
那神情，不像是在享受雨淋，更像是对“被雨淋湿”这件事本身，感到一种隐忍的、不易察觉的厌弃和不耐烦。仿佛雨水是某种需要忍受的污秽，而他正被迫忍受。
林薇的心莫名地被揪了一下。他为什么不跑？或者找个地方躲雨？明明旁边就有建筑物的屋檐。
忽然，她想起赵暖暖说的“洁癖”，以及那天在垃圾桶旁看到他仔细擦拭手指的样子。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他是不是宁可被淋湿，也不愿意和很多人挤在狭小的屋檐下？或者，只是单纯地讨厌这种计划外的、失控的、会弄脏自己的状况？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一把天蓝色的雨伞，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花，撑开在了顾夜白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撑伞的是苏晴。
她似乎也是刚从旁边的建筑里出来，看到雨中的顾夜白，快步追了上去，笑着将伞举高，遮住了他。
顾夜白的脚步停了一下，侧头看向苏晴。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滴落。苏晴对他说了句什么，笑容温婉大方。
顾夜白脸上的那点不耐似乎消散了，他微微颔首，并没有拒绝，两人共用一把伞，继续朝前走去。苏晴稍微靠他近了一些，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伞面明显更多地倾向顾夜白那边。
画面很美。才子佳人，雨中同行。路过的几个学生都忍不住投去羡慕或八卦的目光。
林薇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心里那点莫名的揪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那样的人，合该由同样优秀出色的苏晴学姐那样的人，自然地靠近，得体地关心。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只会笨拙地制造各种麻烦和尴尬。
她拉上了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雨幕和那幅和谐的画面。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晚饭时分，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按照班级通知，今晚所有新生要去各自的固定教室，召开大学阶段的第一次班会，并与辅导员和主要专业课老师见面。
这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开学第一课”，107宿舍的四个女孩都收拾得清爽利落，提前来到了指定的教学楼。
文学院的教室大多古朴雅致，红木门窗，透着书卷气。她们找到自己的班级教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充满了对新学期的好奇与期待。
辅导员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年轻女老师，姓李。她简单介绍了自己和一些入学注意事项，然后着重强调了一下大学学习的重要性。
“同学们，恭喜你们进入人生新的阶段。大学不同于高中，更强调自主学习和独立思考。希望大家能尽快适应……”李老师说着，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稚嫩而认真的脸，“为了让大家对未来的专业学习有个直观的了解，今天我们也邀请了一位你们大二的专业课老师，王教授，来跟大家见个面，简单讲几句。”
教室门被推开，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教授走了进来，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王教授笑着压压手，走上讲台。他说话风趣幽默，没有照本宣科，而是讲了一些文学院有趣的传统和他自己对文学学习的理解，引得台下阵阵笑声和掌声。
林薇听得入神，对未来的专业学习充满了向往。
王教授讲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和辅导员低声交流了几句，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林薇……旁边的窗户外面？
教室里不少人也注意到了教授的视线，好奇地跟着往外看。
只见教室外的走廊上，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倚靠着栏杆，似乎在等人。傍晚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完美的侧影，白衣黑裤，干净清爽，仿佛下午那场大雨从未发生过。
是顾夜白。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着的、兴奋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是顾夜白！”
“他怎么来了？”
“天啊，好帅……”
林薇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记本。他怎么阴魂不散？到哪里都能遇到？而且……这是在等谁？
讲台上的王教授笑了起来，对着门口方向招了招手：“夜白，进来吧，正好给学弟学妹们打个样。”
顾夜白闻声，站直身体，从容地走进了教室。
他一进来，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崇拜，有羞涩的打量。
他走到讲台旁，对王教授和辅导员微微躬身示意，态度谦逊有礼，但周身那股清冷的气场依旧强大。
“顾夜白同学是你们大二的学长，也是王教授的得意门生，”李辅导员笑着向大家介绍，“别看他才大二，已经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过论文了，是我们学院重点培养的学术苗子。”
底下的新生们发出惊叹声。
王教授拍拍顾夜白的肩膀，语气带着明显的喜爱：“夜白啊，正好，跟学弟学妹们简单分享一下你的学习经验？比如，你是怎么做到入学一年就啃完那么多专业着作的？”
这显然是个临时的环节，顾夜白似乎也没准备。但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局促，只是微微颔首，上前一步，面向教室里的新生。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扫描一圈静物。
当他的目光掠过林薇所在的方向时，似乎极其轻微地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林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看到她了吗？在这么多人里？
然而，那目光没有任何停留，自然地滑开了，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她的错觉。
他开口，声音清冽平稳，像山涧冷泉，听不出什么波澜：“王教授过奖了。经验谈不上，只是做好计划，并且执行。”
他的发言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枯燥。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心灵鸡汤，只是非常逻辑化地列举了几点：如何制定阅读计划，如何利用碎片时间，如何做读书笔记。
但因为他强大的气场和光环，底下的新生，尤其是女生，都听得无比认真，甚至有人拿出本子飞快记录。
林薇也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此刻的他，站在讲台旁，从容冷静，阐述着自己熟悉且擅长的领域，身上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而理性的魅力。这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个被意外打扰而蹙眉、那个在雨中隐忍不耐的他，似乎有些不同。
“……最重要的是保持专注和效率。”他结束了简短的分享，最后补充了一句，“减少不必要的干扰和无效社交。”
这句话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林薇一下。她不由自主地对号入座，自己对他来说，大概就是那种需要减少的“不必要的干扰”吧。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王教授显然很满意，又鼓励了大家几句。
顾夜白完成任务，便不再多言，对老师和同学们微微点头示意，转身走出了教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离开后，教室里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但讨论的热度却更高了，话题几乎全都围绕着刚才惊鸿一现的“高岭之花”。
班会又持续了一会儿才结束。散会后，大家一边议论着，一边往外走。
林薇和室友们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雨后的夜晚格外凉爽舒适。
“顾学长刚才真的好帅啊！虽然话不多，但感觉好厉害！”赵暖暖还在兴奋中。
“嗯，逻辑清晰，目标明确。”沈思怡给出客观评价。
苏婉则笑着说：“就是感觉太难接近了，气压太低了。”
林薇默默听着，没有加入讨论。她心里还在想着他最后那句话，以及他看向台下时，那似乎有若无的停顿。
刚走下教学楼前的台阶，林薇忽然感觉帆布包的带子一松。
“哎呀！”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带子接口处的线缝因为这几天频繁使用，又淋了雨，竟然断开了！书包掉在了地上，里面的课本、笔袋、刚领的几本新教材散落一地。
“噗，薇薇，你这包质量不行啊！”赵暖暖笑着帮她捡。
“回头得缝一下。”林薇也赶紧蹲下收拾。幸好没摔坏什么东西。
她一本本地捡起地上的书，当拿起那本厚厚的《中国文学史》时，却发现书页里夹着的几页笔记滑了出来，被晚风吹得向前飘去。
“哎！”林薇急忙起身去追。
那几页纸像调皮的白蝴蝶，在空中打了个旋，飘向前方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的阴影里。
林薇追过去，弯腰去捡。
她的手刚要触碰到那几页纸，却发现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早就站在那里，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像是在等谁。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
林薇的呼吸瞬间停滞。
顾夜白。
他怎么还没走？！
他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突然闯到这边来捡东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扫过地上那几页笔记。
林薇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尴尬、慌张、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怕自己又做出什么蠢事）瞬间淹没了她。
她手忙脚乱地一把抓起那几页纸，连上面的灰尘都顾不上拍，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后退两步，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对、对不起！学长！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
说完，根本不敢看他的反应，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她一口气跑回室友身边，脸颊烧得厉害，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
“怎么了？捡个纸怎么跟见了鬼一样？”赵暖暖奇怪地问。
“没、没什么！”林薇喘着气，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一眼。
大树下的阴影里，顾夜白还站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一小部分下颌线条。他似乎……正看着她们这个方向。
目光深沉难辨。
林薇猛地扭回头，拉起还在懵逼的赵暖暖，几乎是落荒而逃。
“快走快走！”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逃跑后，大树下的顾夜白收回了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来自陈浩：
【夜白，在哪呢？王教授说让你顺便把他落下的那份参考书目名单带回去，明天上课要用。你刚才是不是忘拿了？】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回复过去。
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抬眼，望向那个女孩消失的方向，眸色在夜色中显得越发幽深难测。
他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自语了一句：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