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那把倾斜的黑伞
那一步很轻，落在被雨水打湿的屋檐石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但在林薇紧绷的神经上，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要干什么？
林薇的心脏骤然缩紧，抱着画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清冷的身影，在朦胧的雨幕背景下，朝自己靠近。
雨水带来的湿冷空气仿佛因为他步伐的逼近而变得更加凝滞。林薇甚至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微腥，一点点地弥漫过来。
顾夜白在她面前约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这个距离，已经远远小于安全社交距离。林薇能清晰地看到他衬衫领口处微微起伏的弧度，看到他低垂的眼睫上似乎沾染着窗外折射进来的、极其细微的水汽光点，还能看到他线条完美的下颌上，那个不易察觉的、紧抿的弧度。
他很高，林薇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此刻，他正垂眸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潭幽深的寒水，看不清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薇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地、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已经有些潮湿的鞋尖。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像被火烤一样灼热，与周身因为雨天而泛起的凉意形成鲜明对比。
他为什么走过来？是要指责她刚才跺脚打扰了他？还是……？
就在林薇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叹息声太轻了，轻得让林薇怀疑是不是雨声造成的错觉。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金属卡扣弹开的脆响——“咔哒”。
她下意识地抬眼。
只见顾夜白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折叠伞。通体黑色，款式简约到近乎冷硬，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动作流畅地撑开了伞。黑色的伞面像一朵突然绽放的墨莲，瞬间在他头顶撑开一小片干燥的空间。
然后，在林薇惊愕的目光中，他握着伞柄，手臂微微一动——
那把黑色的伞，向着她的方向，倾斜了过来。
伞面的边缘，堪堪停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将她也纳入了那一片小小的、不受风雨侵袭的庇护之下。
而他自己，大半个肩膀却暴露在了依旧飘洒的雨丝中。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白色的衬衫肩头，布料贴合在皮肤上，透出些许湿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薇彻底僵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大脑像是短路了，完全无法处理这超出理解范围的信号。
他……他在给她撑伞？
那个有严重洁癖、连苏晴学姐共伞的提议都拒绝了的顾夜白，此刻，正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将他的伞，分了一半给她？
为什么？
是因为看她一个女生可怜？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无数的疑问像气泡一样在她脑海里翻涌，却一个也抓不住。她只是呆呆地站着，仰头看着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夜白低头看着她这副完全傻掉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无奈？
他并没有看她很久，便移开了视线，目光投向依旧滂沱的雨幕，声音依旧是那种惯常的清冷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淡地陈述：
“雨小了。”
林薇猛地回过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雨势确实比刚才小了一些，从瓢泼大雨变成了中雨，但依旧足够把人淋成落汤鸡。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她撑伞？是要送她回去的意思吗？
这个念头让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比刚才更加剧烈。和他共用一把伞，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走回宿舍？这画面她连想都不敢想！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发紧，“谢谢学长……我……我可以等雨再小一点……”她试图婉拒，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想要退出伞的范围。
然而，她刚一动，顾夜白握着伞柄的手便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伞面依旧稳稳地罩在她的头顶，阻隔了飘落的雨丝。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的退缩感到一丝不悦。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走吧。”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有魔力一般，定住了林薇所有想要逃跑的念头。
他不再多言，率先迈开了步子，走下了屋檐的台阶，踏入了雨幕中。但他走得很慢，步伐控制得恰到好处，确保那把倾斜的黑伞，始终能遮挡住她。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已经走入雨中的背影，和他手中那把为自己撑起的伞，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走？还是不走？
眼看他的身影就要走远，伞下的空间即将离她而去，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小跑着追了上去，钻进了那片黑色的庇护之下。
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到了极限。
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手臂摆动时带起的微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她的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这让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微小的间隙，不敢越雷池半步。
顾夜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和紧张，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视前方，平稳地走着。伞的大部分空间都倾向林薇这边，他另一侧的肩膀和手臂，暴露在雨中，衬衫湿漉的面积越来越大。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声响，像是为这场沉默而诡异的同行奏响的背景乐。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林薇死死地盯着脚下的路面，躲避着水洼，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雨声。她能感觉到来自路过的、零星几个撑伞学生投来的惊讶、好奇甚至羡慕的目光。这让她更加窘迫，头埋得更低。
这段路仿佛变得无比漫长，又似乎短暂得转瞬即逝。
终于，女生宿舍楼的轮廓在雨幕中显现出来。
走到宿舍楼门口的屋檐下，顾夜白停下了脚步。
林薇也赶紧停下，像是终于刑满释放一样，立刻向旁边跨了一大步，彻底脱离了伞的范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新鲜而潮湿的空气涌入，让她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喘了过来。
“谢……谢谢学长。”她低着头，声音细小如蚊讷，不敢看他。
顾夜白没有说话。
林薇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那目光似乎有重量，压得她抬不起头。
沉默了几秒钟，她听到他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依旧是一个听不出情绪的鼻音。
然后，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他收回了伞，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重新步入了雨幕之中。黑色的身影很快被雨水模糊，消失在通往经管院方向的路上。
林薇独自站在宿舍楼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怀里画筒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那把倾斜的黑伞。
那片被让出的干燥空间。
他湿透的肩头。
还有最后那一声听不出喜怒的“嗯”。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雨水带来的凉意渗透进衣服，她却觉得脸颊依旧滚烫。
心里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场雨和这把伞，而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