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玺是在第二天的深夜醒来的。
特殊监护病房的灯光被调得很暗。
他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身体很僵硬,连转动脖颈都异常艰难。
他偏过头,静静打量着周围,目光落在蜷在椅子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上。
秦也坐在那里,背脊微微佝偻,几天几夜的煎熬让她整个人瘦削了一圈,脸色是缺乏睡眠和极度焦虑后的灰白,嘴唇干涸起皮,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半。
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时明玺真的醒来,她几乎是冲到的床边,半蹲下来。
时明玺的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只发出一声干涩嘶哑的气音。
他缓了缓,积攒了一点力气,才继续开口,“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的气息很不匀,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秦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回答,空洞的眼神里,慢慢渗出了一点活气,掺杂着后怕。
时明玺努力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指尖在空中微微发颤,示意她靠近。
“回去……”
“休息一天……好不好?”
他好心疼她现在的模样。
秦也摇头,嘴唇抿得死紧,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待在这里挺好的,你看,我都能说话了……”
时明玺闭了闭眼,连维持这样短暂的对话都快耗尽他的精力。
“别怕……”
“我不会……这么快……死的。”
秦也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床单上,洇开痕迹。
她捏着床单的边角摇晃,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不要说这个字,求求你……不要说了……”
时明玺任由她摇晃,没有力气阻止。
他看着她凌乱打结的长发,沾着泪痕狼狈的脸,“你看你……都不……漂亮了。”
“我想看到……漂亮的你。”
“听话……好不好?回去……收拾一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按响了手心的呼叫铃。
叶菱很快出现在门口。
“送她……回玖园……休息。”
“一定要……回玖园。”
秦也不想休息,但是她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提心吊胆地数着时间过,是很耗费心气的。
在她坐进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她不受控制地抽了一口气,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又骤然松开。
秦也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想将那汹涌而出的情绪堵回去。
但泪水瞬间就从她指缝间溢出,她用力咬着下唇,试图抑制哭声。
叶菱默默把挡板升起来,把空间留给她一个人。
她不再压抑,也不再顾忌,哭声越来越大,变成了毫无形象的嚎啕。
眼泪混合着鼻涕,她一遍遍地擦,又一遍遍地流。
哭到一半呛住,又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得满脸通红,喘不上气。
她就那样蜷在那里。
时明玺躺在病床上,身体虽然极度虚弱,但是他并未被麻痹神经。
除了揪心于秦也的状态,他更重要的事情,是稳住手中的权利。
时家内部乃至集团内部,局势已经开始暗流涌动,内部权力斗争已经迅速表面化。
抢救前叶菱每日的汇报,字句简洁,足以勾勒出风雨欲来的轮廓。
时明玺再次从鬼门关挣扎回来,那些原本因他病危而躁动的心思,被强行按压下去。
他知道只是暂时的。
蛰伏的怪物,就快等不住了。
秦也回到玖园,走进宽敞的浴室。
灯光亮起的瞬间,她无意中瞥见镜中的自己,脚步顿住。
镜子里的人,都有些陌生了。
脸颊隐隐凹陷下去,眼窝像是两个深色的窟窿,,原本合身的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身形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打结的长发。
真的……很难看。
像一株迅速枯萎的植物,了无生气。
她不能这样。
至少,不能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她拧开热水,温热的水流注满巨大的浴缸。
她将自己慢慢沉入水中,泡到整个人昏昏沉沉,才钻进被窝。
第二天清晨,她起得很早。
站在衣帽间里,挑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米色羊绒连衣裙,款式简洁,却能很好地衬托气色。
她化了淡妆,仔细遮盖掉眼下的青黑,给苍白的嘴唇涂上嫣红的颜色。
认认真真地做了发型,整个人恢复明艳,像是喝了人血的蛇精。
去医院前,秦也在花房前挑选了几支颜色柔和的郁金香,用素雅的包装纸仔细束好。
生病的人,应该会喜欢鲜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