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绝对的虚无中漂浮,仿佛过去了亿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封冉重新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土地上。没有光,却并非黑暗;没有声音,却并非寂静。一种超越了感官的、直抵灵魂深处的“终结”之感,笼罩着一切。
这里就是第八境——时之坟茔。
脚下是细腻如尘的灰烬,踩上去悄无声息。抬头望去,看不到天空,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凝固的灰色帷幕。空气中弥漫着时间彻底死亡后留下的尘埃气息。
最令人心悸的,是视野中那些林立的事物。
那是一座座……“墓碑”。
但它们并非石质,而是由凝固的“时间片段”本身构成。有些墓碑呈现出欢笑的场景,色彩却已褪成灰白;有些封存着痛哭的瞬间,扭曲的表情永恒定格;有些则是一片空白,仿佛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彻底抹除。无数这样的时间墓碑,无声地矗立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蔓延至视野的尽头。
这里没有归墟海那种主动的“稀释”感,却有一种更深沉、更绝对的“终结”。仿佛一切可能性、一切变化、一切流动,在这里都走到了尽头,化为了冰冷的、静止的标本。
“这里……比归墟更可怕。”伊法娜的声音干涩,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弓,却感觉在这里,连“猎杀”这个概念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锡泽迅速扫视环境,他的万能读取变身器在这里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光芒黯淡。“无法读取任何能量反应,这里……是‘空’的。”
沈知榆蹲下身,试图抓起一把灰烬,却发现那些灰烬如同虚幻,直接从指缝中流走,不留痕迹。“物理规则在这里近乎失效,连‘物质’的概念都被弱化了。”
林楚枝尝试使用卡牌,但卡牌刚出现,其上的光华就迅速黯淡,仿佛被这片土地剥夺了“意义”。“我的能力……在这里被严重抑制。”
萨耶尔沉默地站着,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无尽的墓碑,她的疯狂与杀戮欲望在这里似乎也失去了目标,变得一片沉寂。
封冉感受着体内近乎枯竭的精神力,以及“万象书阁”那近乎停滞的运转。在这里,连“思考”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凝固。她强撑着分析:“时之坟茔……时间的坟墓。这里埋葬的不是生命,而是‘时间’本身。我们必须找到离开的方法,否则我们的时间也会被永远埋葬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直接在众人的意识中响起,并非系统的机械音,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漠然的存在:
【后来者,欢迎莅临时之坟茔。】
【此地安眠着已逝的纪元,凝固的刹那,以及……如你们这般,迷失的时光。】
【欲通往第九境,需通过“问心”之试。】
【于万千墓碑之中,寻到刻印汝等自身“终末”之碑,直面它,接纳它。】
【成功者,可见路径。失败者,将化为新的墓碑,永伴时光长眠。】
“问心?寻找刻着自己‘终末’的墓碑?”伊法娜眉头紧锁,“这算什么试炼?”
“直面终末……”沈知榆若有所思,“是让我们提前体验自己的死亡,或者……某种终极的结局?”
陆锡泽眼神锐利:“分散寻找?还是集体行动?”
封冉立刻否定:“不能分散!这里的感觉比回音壁更诡异,分散开,可能瞬间就失去联系,彻底迷失!”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这片埋葬时间的土地上,孤独是最大的毒药。
“一起找。”陆锡泽从善如流,“保持警惕,注意彼此状态。”
小队开始在这片无尽的墓碑之林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时间的尸骸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虚无感不断侵蚀着他们的意志。周围的墓碑上,那些凝固的时光片段如同无声的电影,播放着无数生灵的喜怒哀乐、诞生与消亡,看久了,竟让人产生一种“一切终将如此,挣扎有何意义”的绝望感。
封冉感觉自己的记忆都开始变得迟缓,许多重要的画面变得模糊。她看到一座墓碑上,定格着一个作者伏案写作却最终撕毁稿纸的画面,一股强烈的共鸣让她几乎窒息。那是她恐惧的终末吗?才华枯竭,一事无成?
陆锡泽在一座描绘着将军马革裹尸、麾下军团尽殁的墓碑前驻足,拳头悄然握紧。那是他的终末吗?
伊法娜看到了一座猎人在无尽追猎中力竭倒下的墓碑;沈知榆看到了真理之塔崩塌、所有公式化为乌有的墓碑;林楚枝看到了数据宇宙彻底崩溃、一切归零的墓碑;萨耶尔则看到了一座被鲜血与背叛染红、最终孤身一人湮灭于黑暗的墓碑……
每一座都仿佛是他们内心最深恐惧的映射,吸引着他们,诱惑他们去“认同”,去“接纳”那注定的终末。
“不要被迷惑!”封冉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清醒了一瞬,“这些只是映照我们恐惧的幻象!真正的‘终末之碑’一定不同!”
她强行运转“念念不忘”的天赋,不再去抗拒那些负面情绪,而是尝试去“理解”这片“时之坟茔”的规则。她在脑海中构思“终结”与“新生”的辩证关系,构思“刹那”与“永恒”的哲学思辨。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目光锁定在远处。
那里,并非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墓碑。而是六块低矮的、几乎与灰烬融为一体的普通石碑,静静地环绕成一个圆圈。
它们没有刻画任何具体的场景,只是光滑的表面上,隐隐流动着与他们六人气息同源、却又带着一种圆满终结意味的波纹。
“在那里。”封冉指着那六块石碑,声音带着一丝明悟,“那不是恐惧的投射,那是……我们自身时间线‘终点’的平静呈现。直面它,不是认同恐惧,而是……理解并接纳‘终结’本就是生命(存在)的一部分。”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看到那六块石碑的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就是那里。
他们走向那圈石碑,每靠近一步,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与自身紧密相连的“终结”气息。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当他们各自站到对应自己那块石碑前时,墓碑光滑的表面,缓缓浮现出了模糊的字迹,那是他们真名的古老变体,象征着独一无二的时间线的终点。
【问心之试,开始。】
【直面汝之终末,接纳时光之寂。】
无形的力量笼罩了每个人,将他们拉入了属于自身的、关于“终末”的内心景象之中。
封冉看到的不再是失败的写作,而是她耗尽了所有灵感与生命,写完了最后一本书,书页合上,她安然闭目的画面。
陆锡泽看到的是他守护的国度已不再需要他这把利刃,他解甲归田,于夕阳下平静老去。
伊法娜看到的是她最终猎杀了此生最强的目标,心满意足地躺在星空下,生命自然流逝。
沈知榆看到的是她穷尽了所有知识的边界,意识与宇宙真理融为一体,归于寂静。
林楚枝看到的是她构建的完美数据世界永恒运转,而她作为创造者,悄然隐退,化为维护世界的基础代码。
萨耶尔看到的……则是她终于找到了绝对的忠诚与安宁,在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握着某件信物(或许来自她认可的那极少的朋友),血眸中的疯狂与痛苦彻底平息,如同睡去。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痛苦挣扎,只有一种历经一切后的、彻底的平静与终结。
那一刻,他们理解了。“终末”并非可怕的敌人,而是时间长河中必然的句点。抗拒它带来痛苦,而理解并接纳它,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释然与力量。
当六人先后从各自的“终末景象”中回过神来时,眼神都变得更加深邃和平静。那六块低矮的石碑,悄然沉入了灰烬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在它们原本环绕的中心,一道由无数细微时光沙砾构成的、不断旋转向下的阶梯,凭空出现,通往更深邃的黑暗。
【问心之试通过。】
【通往第九境“终末王座”之路径已开启。】
第八境,时之坟茔,他们在直面终末后,获得了继续前行的资格。
阶梯之下,便是九幽的最后一境,一切的起点与终点——终末王座。
第七十八章,时之坟茔,问心见性。最终的真相,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