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今日满门欢腾,一大家子忙前忙后地迎来送往。今天是“催妆日”,按照当地规矩,正是女方家设宴款待亲朋好友的日子。
中午时分,亲友们络绎不绝地赶来,一进门就对着陈青一家道喜,满院子都飘着喜庆的祝福声。
陈青今天打扮得格外亮眼——她本就生得俊俏,再裹上一身红棉袄,更显得明艳动人,惊艳了在场所有亲友。
面对众人的道贺,她落落大方,一一笑着回应“谢谢”。陈父陈母看着女儿满脸幸福的模样,欣慰地笑了,悬了许久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离宴席开席还有半个多小时,大部分亲友已经到齐。
陈家请的“支客”早已按亲属关系的远近安排好了座位,只剩十来位陪客尚未抵达。这些人本就不是主宾,来得晚些也无关紧要,剩余的座位随便坐。望着自家和二叔家院子里满满当当的12桌宾客。
陈青一家五口心里都乐开了花——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女方家办婚事能摆到12桌,已是相当体面的规模。
眼看开席时间将近,客人也基本到齐,陈青和母亲赶紧让记账收礼的人收拾好账桌,招呼他入席就座。
陈父揣着几包“大前门”香烟,热情地给每位宾客递烟;即便不抽烟的亲友,见是这么好的烟,也大多接了过去。大家私下里纷纷议论:“这么好的烟,这么上档次的菜,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办得起的!”
陈父听着这些话,心里别提多满足了。另一边,陈军已经把鞭炮搬到了院外,就等吉时一到点燃,宴席便能正式开席。
离席只剩十来分钟时,院门口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刹车声,一辆吉普车停了下来。
车门一开,一个50多岁、谢了顶的男人下了车——正是陈青一家最不想见到的陈家旺,那个自认为是陈家女婿的人。
陈家旺刚下车,院门口的刹车声便吸引了院内所有宾客的注意。
众人纷纷停下话头,不自觉地朝院外望去——那年代能见到吉普车可是件新鲜事,大家满脸疑惑地交头接耳:“这是来了啥大人物?”
这时,陈家旺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随手掏出“大前门”香烟,殷勤地给迎上来的亲友递烟。
可陈家五口人见了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满是慌乱,陈青的妹妹陈红更是气得脸色发白。
陈家旺却无视他们的异样,径直走到满脸惊愕的陈父陈母面前,哈哈大笑道:“干亲家,干女儿今天结婚,怎么忘了请我这干亲家啊!”
说完又转向愣在原地的陈青,凑上前去:“干女儿,干爹特地来给你送祝福了!”一边说着,就伸手要拥抱陈青。
陈青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跟陈家旺相处这么久,她早已练出几分应对的本事。当即换上笑容,主动迎上去抱住他,扬声说道:“谢谢干爹特地来为我祝福!”
宾客们一听“干亲家”“干爹”的字眼,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陈家这么有排场,原来是有这么重要的亲戚来撑场子!立马有人跟着鼓起掌来。
陈家旺笑着朝鼓掌的人挥手致意,又对陈青说:“干女儿,要不要把亲朋好友都给我介绍介绍?”
陈青没接这话茬,转而对着他、也像是对着满院宾客高声道:“干爹百忙之中能来参加我的婚礼,真是蓬荜生辉!您先到屋里歇歇脚吧!”说着,不管陈家旺愿不愿意,半拉半劝地把他拖进了堂屋。
自从看到陈家旺的第一眼,陈家五口人全都慌了神——不请自来,这明摆着是来闹事的!
一想到上次他喝醉酒后口无遮拦的样子,陈家人哪能不害怕?
“绝不能让他上桌吃饭!”这是陈家五口人一致的念头。
可如今他已经来了,宾客们也都认了他“干爹”的身份,不安排他入席,反倒更说不过去。
可一旦让他上了桌,这婚礼恐怕就彻底变味,保不准会闹成一场闹剧,陈家的脸面也就彻底丢尽了。这左右为难的局面,让陈家人急得手足无措。
“走啊,干闺女!走啊,老丈人,老丈母娘!快给我安排上座!”陈家旺进了里屋,直对着陈青和陈父陈母嚷嚷。他步步紧逼,尤其是那声“老丈人”,更是让陈父陈母魂都快吓飞了。
老两口连忙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陈主任,您就饶了我们一家吧!今天是孩子的好日子,您看在她跟您相处这么久,又怀了您孩子的份上,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留点面子,让我们顺顺利利把婚结了,求求您了!”
看着老两口满脸哀求、哭丧着脸的模样,陈家旺故意装出一脸疑惑:“咋啦老丈人、丈母娘?你们这是啥脸色啊?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怎么摆出这副神情?我是凶神恶煞的恶鬼吗?怎么我一来,你们态度、脸色就全变了?这也太没礼貌了吧?”
他顿了顿,又嬉皮笑脸地说:“我好心来贺喜,你们难不成还想赶我走?连杯喜酒都不让我喝?你们这态度,可真是把我给吓到了。”
陈父陈母见陈家旺越说越不像话,气得立马就走了出去。
“我累了,咱也不演戏了。”陈青开门见山,“干爹直说吧,你今天来到底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就是来给你送祝福的呗。”陈家旺慢悠悠地说,“你昨天跟我说家里就摆一两桌,我想着怎么也得来给你撑撑场子。我杨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干女儿出嫁就摆一两桌,像什么话?我原本打算把公社单位的大小干部都带来,后来又怕你家备不了这么多酒菜,才自己一个人来的。”
听着他这阴阳怪气的话,陈青连忙赔笑:“干爹,是我记错了。我原先以为就一两桌人,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亲友。”
“哼,你哪是记错了?分明是怕我来给你丢人吧?”陈家旺冷笑一声。
“不是的,干爹。”陈青急忙辩解,“您说吧,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我知道您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们计较的。今天就让我们顺顺利利把婚结了,我们一大家子一辈子都会记住您的好。”
“你们还会记着我的好?”陈家旺瞥了她一眼,“刚才你爹娘那副样子,像是会记好的人吗?恐怕只会更恨我吧?”
“不会的,真的不会!”陈青连忙保证,“您今天高抬贵手,我们一家肯定会记住您的恩情,您说什么我们都答应!”
“我说什么都答应?”陈家旺挑了挑眉,“那行,让你妹妹过来给我赔个礼。上次的事我可没忘,我倒要看看她态度怎么样。”
陈青的心猛地一沉——他这是专门来寻面子的!她太清楚妹妹陈红和陈家旺两个人的性子了。
陈红刚烈又认死理,上次陈家旺喝多了想摸她的脸,她一把推开他,差点让他摔在地上。
这事让陈家旺丢了面子,他八成还记着仇;况且陈家旺本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保不齐还有别的歪心思。如今让陈红去赔礼,岂不是火上浇油?
可眼下骑虎难下,陈青只好硬着头皮劝道:“干爹,小红年纪小不懂事,上次是她不对,我替她给您赔个不是行不行?就别让她来了,免得又说错话惹您生气。”
“替?你替得了吗?”陈家旺脸一板,“如果能替,那就让她替你给我睡一次,行吗?如行,我睡了就走,保证不多待一秒!不行,她就得亲自来赔礼!不然这喜酒我喝着也不痛快,到时候当着客人的面,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说些什么。”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
陈青咬了咬牙,知道他是铁了心要拿捏自己,只能快步走进锅屋。屋里,陈红正帮忙端菜,见姐姐脸色发白地过来,疑惑地问:“姐,怎么了?”
陈青拉着她走到角落,压低声音把陈家旺的要求说了一遍,带着恳求道:“小红,就算姐求你了,今天是姐的好日子,你就忍一忍、赔个笑脸就行,过后姐给你赔罪。”
陈红气得浑身发抖,攥着拳头骂道:“凭什么?他就是个无赖!我不去!”
“你不去他就要闹场啊!”陈青也红了眼,“难道你想让姐的婚礼变成笑话?让爸妈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这话戳中了陈红的软肋。她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狠狠抹了把脸,咬牙道:“行,我去。但他要是敢说过分的话,我绝饶不了他!”
姐妹俩回到屋里,陈红绷着脸,声音硬邦邦地说:“陈主任,上次是我态度不好,给您赔不是了。”
陈家旺见陈红一脸不情愿,陈青忙伸手假意揪了揪妹妹的脸打圆场。可陈家旺却突然凑近,用猥琐的眼神盯着陈红,手也像陈青那样,揪着陈红的脸,笑道:“呦,小姨子见了姐夫,态度还挺硬嘛!”说着说着,手竟从陈红脸颊往她胸前慢慢移去。
陈红又惊又气,猛地往后躲闪。陈家旺见状愈发嬉皮笑脸:“小姨子还挺刚烈,姐夫就喜欢这性子!”
“你怎么能这样!”陈红气得声音发颤。
“呦,今天你姐结婚,你不高兴啊?”陈家旺挑眉反问。
陈青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抢话:“高兴!她高兴着呢!干爹,小红都给您赔过不是了,您看要不就先走吧?您要是喝多了,我们这边实在不好看……”
“哎,我知道喝多了容易乱说话,根本没打算在这多待。”陈家旺摆了摆手,“但我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饿着肚子走吧?你们把主桌位置腾给我,我喝两杯就走,绝不添麻烦。”
见陈青一脸不情愿,他心里反倒舒坦,故意慢悠悠地补充,“其实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你们懂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说着瞟了眼窗外,“行了,别让客人等急了,带我去主桌吧——你们总不能让我这个干爹站着喝喜酒吧!今天看在小姨子的面上,我也不会瞎闹。”
陈青不敢再多说,只能陪着笑脸引他往院子里去。
陈父远远看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让支客把主桌最中间的位置腾出来。
宾客们见这位“干爹”排场十足,纷纷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好奇。陈父只能强装镇定,一遍遍递烟倒茶掩饰慌乱,还特意给被换了座位的亲近客人连连赔礼。
开席的鞭炮响了,陈家旺站起身端着酒杯,故意提高声音说:“各位亲朋好友,我是陈青的干爹,今天特地来送祝福,祝我干女儿新婚快乐,和和美美!”
说着朝陈青举了举杯,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要让所有人知道,陈青的婚事离不开他的面子,这个女人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随后,陈家旺稳稳坐在主桌最上席,喝了门杯四杯酒,又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满院宾客说:“我今天特地从杨集公社赶来,就是为了祝贺我干女儿的大喜。下午还有公务要出差,就不多留了,先告辞一步!大家只管吃好喝好,也祝各位家庭和睦,幸福安康!”
说罢像模像样地绕着每桌挥手致意,派头活像个视察的大领导。
走完场面,他又转到二叔家的院子里挨个儿打了招呼,才慢悠悠地走出陈家院门。
回头瞥见陈家人依旧提心吊胆的模样,陈家旺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满足感——他的目的彻底达到了:借今天这趟来给陈家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清楚这辈子都别想逃出他的阴影,更要让陈青明白,她永远摆脱不了自己。
直到陈家旺的吉普车彻底开远,陈家人悬了半天的心才重重落回肚子里。
陈父强挤出笑容,端着酒杯挨桌敬酒致谢。
这场催妆席,简直像坐了趟过山车:从最初的欢喜热闹,到陈家旺突现时的恐慌失措,再到他离开后的如释重负。
陈家人的心情起起落落,总算熬了过去,可刚松的气又提了起来——明天就是正式的婚礼了,新郎要来接亲,那个“大魔头”还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一家人脸上的轻松转瞬即逝,心里又蒙上一层隐忧。
直到宴席散场、送走最后一批宾客,陈家院里的热闹劲才渐渐淡去。
陈父蹲在门槛上抽着烟,眉头拧成了疙瘩;陈母一边收拾狼藉的碗筷,一边神经质地时不时朝院门口张望,生怕陈家旺突然折回来。
陈青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搅着衣角——白天强装的镇定全散了,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
陈红凑过来,声音还带着未消的怒气:“姐,你说明天那无赖真会来吗?要是在接亲时闹起来,咱家可就真完了!”
陈军也皱紧眉头:“要不要我明天找几个堂兄弟在门口守着?他要是敢来,我们就把他拦在外面!”
“别胡来!”陈父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他是公社革委会主任,真闹起来咱们有理也说不清——人家说是来贺喜的,有啥错?最后丢人的还是咱们家!”
他叹了口气,转向陈青,“闺女,明天你再留心点,要是他真来了,就顺着他的意,别惹他发火,先把婚顺顺利利结了再说。”
陈青点点头,心里却没底。她摸了摸还没显怀的肚子,咬了咬牙——无论如何,明天都不能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