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天字号客房内。
苏厌浥一手撑额,全然一副肆意悠闲的姿态躺于美人榻上。
他轻阖双眼,搭在腿上的手,指尖一下一下轻点。
若是此时屋内有人唱一发小曲儿,多一两个丫鬟姑娘,倒是像极了闲来听曲的公子哥儿。
这般闲情不过几许,雕花木门由外推开,清润鲜醇的鱼汤鲜味淡淡飘来,不冲不腻,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纪昭珩行路无声,他手中端着盛放鱼汤的托盘,却已然换了一身淡青长衫。
将鱼汤置于桌上,他轻声唤道:“阿浥。”
苏厌浥只管听着,却并不搭理于他。
纪昭珩上前一步,堪堪站在榻前不足咫尺,他俯下身子,发丝垂落于苏厌浥眉眼额间,再次轻笑出声:“阿浥是睡下了吗?”
鼻翼间,几乎是要淡不可闻的冷香传来,似冰雪消融后的松针,带着清冽与疏离,却又与他身上的桃香相融、纠缠、丝丝入骨。
苏厌浥睁开双目,眼中一片清明,他瞳中映着纪昭珩的身影,两人目光相汇,片刻后,他方坐起身来,噙着冷笑懒懒开口:“你是鬼混去了吗?”
否则这人怎好端端的换了衣裳?
闻言,纪昭珩凑得离他更近,呼吸交错间,含着促狭的低笑开口:“除了阿浥,我与何人能鬼混到一处?”
他离的更近,那股子冷香也越发明显,像是沾染在衣衫上的,又像是随着这人的呼吸透出来的,苏厌浥呼吸微微一顿,抬手推开他,冷嗤道:“我何时与你鬼混过。”
说着,他起身越过纪昭珩,只是抬脚不过两步,便被身后那人拽住手腕,一时不察,跌入他怀中。
一只手紧紧锢在苏厌浥腰间,纪昭珩语气轻柔又带着一丝质问:“阿浥难不成还想与他人鬼混?”
“与你何干,放开。”
两人贴在一块儿,纪昭珩胸口的温度透过那轻薄的布料很快传入掌心,苏厌浥将手撑在他胸口,眸色微闪,掌下用力欲将人推开。
他抱得极紧,苏厌浥若想挣开,倒也是轻而易举,只是他推了一把,纪昭珩却纹丝未动,甚至得寸进尺,与怀里人鼻尖挨着鼻尖轻蹭了蹭,低声笑道:“只要是阿浥的事,皆与我有关。”
苏厌浥那一掌没有狠下心来用上妖力,此刻便失了先机,被他搂在怀中,抬眸欲斥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卡在了嗓子眼里。
这般近在咫尺,他能清晰瞧见,纪昭珩那双淡若琉璃的眼中映着面若桃花的自己。
这人当真是生了一副好模样,他日日瞧着,倒也不觉得厌烦,方才竟被他夺了心神去。
如此一想,他面上的薄红怎样也退不下去了,恼羞尚未成怒,纪昭珩便已抢占先机,那两片薄薄的唇贴上,攫取他口中柔软的温热。
苏厌浥不明白,这人为何如此喜爱与他唇齿相贴?
正如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能够一掌拍死这狗东西,却又偏偏在此刻下不了手,任由他如此变本加厉,贪得无厌!
在呼吸已然被掠夺过后,他才如同骤然惊醒,唇舌闪躲间狠狠咬下....
“嘶——”
因疼痛而刻意发出的哈气声传来,纪昭珩抬起头,唇珠溢出血痕,他唇瓣张合,委屈极了似的开口:“好疼的,阿浥真是舍得。”
他口中含屈,可那双眼中却明晃晃的,满是兴奋之色。
几乎要遮掩不住,溢出来了。
苏厌浥察觉到唇上发麻,心中不由的暗骂这人疯狗一般,嘬上了便不放。
面上却是露出一抹嫌弃,眼中满是威胁之意,瞪着他,冷然开口:“纪昭珩,谁允许你碰的!”
纪昭珩再次低声歉意道:“抱歉,是我一时难耐。”
苏厌浥盯着他,见他低垂着眉眼,一副诚恳之态,那张如玉的脸上是显眼的温润无害,眸中慌乱不似作假,全然是忧心他当真动怒的模样。
他冷哼了声,转过身来,却放弃了语气开口:“莫不是属狗的不成。”
说着,他向圆桌处走去,目光盯上那雪白的鱼汤。
可惜他后背未曾生出一双眼睛来,不曾发现,身后那人眼波流转间哪里还见方才的慌乱,只余一丝欣然,隐于眼底。
只见鱼汤,不见炙烤的鱼肉,苏厌浥坐下后,随口问道:“另一只呢?”
他分明记得,纪昭珩钓上来的是两条肥鱼。
闻言,纪昭珩眼中窘迫一闪而过,面上却淡然道:“养下了,阿浥喜爱,明日我再煮来。”
苏厌浥听他如此说,倒也未曾多想,他不晓得这人也有失手之时,平白浪费了一条肥鱼。
纪昭珩已然坐在他身旁,伸手将鱼汤舀进小碗中,轻声道:“阿浥快尝尝看,莫要等冷了,腥气重。”
这鱼是切成了大块,色如白雪的汤中混着鱼肉。
纪昭珩挑去鱼刺后,方将那碗推到苏厌浥面前。
苏厌浥是多动一下都不行的,那双握刀的手实在金贵,哪怕盛汤的瓷盆近在眼前,他也不带抬一下胳膊的。
此刻面对推到面前的小碗,那只金贵的右手终于握住碗中木勺,将鱼汤送入口中。
他只管用了一口又一口,却不做评价,纪昭珩在一旁将手搭在桌上,身姿端正,却是侧过头来看着,柔声问道:“口味如何?”
咽下口中鱼肉,苏厌浥这才不轻不淡开口:“尚可。”
从他语气里听不出可否喜爱,可从他将空了的碗推至纪昭珩面前却可看出,这鱼汤是合他胃口的。
汤水鲜醇,鱼肉嫩滑,尝不出鱼腥味儿,调味不咸不淡,混合着淡淡的葱香,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见他喜爱,纪昭珩眼中笑意更深,他手上动作未停,口中故作随意道:“阿浥喜爱便好,只要阿浥喜爱,我日日为阿浥洗手作羹,心中也是欢喜的。”
说着,他将手里的碗放在苏厌浥面前,面上含笑看着苏厌浥。
苏厌浥垂眸,目光落在了鱼汤里,他如同未曾听明白纪昭珩话中之意,只顾着专心享用眼前的美味。
纪昭珩眼中的期盼渐渐转为失落,知晓这人是不想搭理自己。
这失落如有实质,苏厌浥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
他嘴角微扬,语气透着漫不经心开口:“这客栈的厨人手艺不错。”
他如何能听不明白这鱼汤是何人所做,不过是生了想要逗弄这人的心思,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罢了。
果然,哪怕纪昭珩知晓他是故意而为,此刻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涩意,在一旁小声开口:“这鱼汤是我亲手所煮。”
苏厌浥低垂着眉眼,语气轻飘飘道:“是吗?不咋样,怪不得如同嚼蜡。”
他满眼笑意藏在低垂的眉眼中,纪昭珩看不清楚,即便是看见了,恐怕也只会装作不知。
只听他语气满是示弱开口:“早知不合阿浥口味,我应当同那厨人多请教一番才是。”
听他如此一说,苏厌浥抬眸看向他,眼中是一闪而过的诧异,片刻后,方幽幽开口:“倒也不必如此花费心思。”
他属实想不出来,这人挤进满是油污的灶房中,同那厨人虚心讨教时的模样。
纪昭珩抬起手来,掌心握住苏厌浥的手背,眉眼处皆是温润的笑意道:“只要阿浥能欢喜,我花费再多的心思也是值得的。”
覆盖在手背上的掌心温热而干燥,暖意似乎是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皮子钻进了肉里与血液融合,再慢慢汇聚向胸口。
苏厌浥动了动嘴皮,未语,他说不上来是感动亦或是别的什么。
这天底下肯为他花费心思的人,不计其数,可那些人总归是有利所图的,不是贪恋他的权势,便是畏惧于他。
唯独面前这人,一次次将血淋淋的真心捧到眼前,盼他能给片刻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