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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边儿,茶棚里客人并不多,除了苏厌浥三人,也就只有两名身着官服的铺快。
这处是通往长平郡必经的官道儿,许是因着来往过道的人多,这处路边的茶摊倒是不小,仅是桌子便摆了七八张,背后靠着一片林子,倒也凉爽。
三人落座后便要了一壶凉茶,那两人是真的渴了,捧着杯子如同牛犊饮水。
反观苏厌浥仅是尝了一口杯中茶水便放下,随后又要了壶白水。
他属实是挑嘴的紧,说来倒也要归功于纪昭珩,这本就挑剔的人,被他一养,更是挑剔了。
虽说同坐一处,三人却并无交流,苏厌浥不开口,黄文修两人自是不好贸然多言。
不多时,黄文修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他握在手中,眼中一缕神伤闪过。
苏厌浥恰好这时抬头,将黄文修的神色尽收眼底,目光却被他手中的玉佩夺住。
那是一块平平无常的玉佩,只有男人的半个巴掌大,青色,十分常见的玉质。
可他目光落下来的第一眼,却见玉佩上隐隐有赤色流光闪过。
苏厌浥顿时来了兴趣,开口问道:“这玉佩哪来的?”
他忽然发问,黄文修没有反应过来,却还是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他,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玉佩,当下指腹握紧了玉佩开口:“是家母的遗物。”
听见遗物二字,苏厌浥收回目光来,既是遗物,他自然也不好夺人所爱了。
这玉佩看似平平无奇,可他绝不会看走眼的,这东西必然另有玄机。
他倒是有心想要研究一番,可既然是他人遗物,他那刚起的小心思也就歇下了。
黄文修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人方才所想,也不知道,差点,他手中这玉佩就易主了。
此刻倒是毫不收敛,继续道:“这玉佩虽不值钱,却是家母祖传之物。”
苏厌浥可不想听这人废话,他本想出口打断,可却见黄文修满眼伤痛,顿时,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而黄文修继续道:“可惜家母已逝,再无孝顺她老人家的机会。”
说到这时,黄文修握紧了手中玉佩,眼中恨意顿起。
如此一来,苏厌浥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人母亲仙逝另有隐情。
几乎是同时,他眼前便浮现一温柔似水的女子,那人站在廊檐之下,对他轻轻招手:“浥儿。”
苏厌浥闭上双眼,片刻后,他忽然站起身来,冷言道:“歇好了便走。”
说罢,他踢开长凳,转身便离去。
黄文修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放下几个铜板后,快速起身跟上。
........
长平郡内。
暮色像一块浸了淡金的薄纱,慢悠悠地罩下来。
褪色酒旗没了风,蔫蔫地垂着,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搭在对面的门板上。
酒香混着铺子里伙计的吆喝声漫不经心地飘过来,正行于路上的苏厌浥动了动鼻翼,他抬起手来,随手一指前方的客栈,随后道:“就这家。”
今日不知怎么的,他们入了城,一路碰见的客栈皆是客满。
三人为寻合适的客栈,不知不觉间便走入了这处满是吃食的街里。
此时天色已晚,苏厌浥决意要在此地留宿,黄文修自是随他。
三人进入店内,好在这处尚有客房。
苏厌浥照旧要了间上房,领了房牌后,他并未急着上楼,而是转身出了客栈,向先前的酒楼而去。
而黄文修则是要了间单房,他手中银钱属实不多了,住不得上房,只得与黄晋凑合一晚。
这间客栈共分为三层,一层为大堂,二层则是通铺与普通客房,再往上三楼才是上房。
黄文修两人只上了二楼,自是不知,此刻三楼有一人,他们见了必然眼熟。
天字叁号房内,纪昭珩仍旧是如先前那般戴着面具,遮住面容。
他今日换了身雪色长袍,腰间束着色泽如墨的鞶带,外衫则是用了苍色薄纱,即便是看不清面容,却也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只觉这人清雅素净极了。
此刻,他正坐于桌前,抬眼看着面前一排金色小字,将那上面的内容都尽收眼底后,他抬手间,面前的所有小字尽数消散,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自沧澜阁事起至今已有月余,那暗中之人未曾再有行动,纪云霄查了这一月,也未曾查到任何线索。
他目前唯一知晓的便是此事与阎丰有关,然而却不能与纪云霄道来,他只得暗中命沈星澜盯着魔宫。
方才这通传讯便是沈星澜发来的,通知他阎丰有异动。
那人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曾暗中派遣属下前往白帝城。
纪昭珩垂眸,眼中冷意几乎要溢出来,无需深想,他便知阎丰是在寻谁。
当初御品坊内,那人必然是认出了苏厌浥。
他这处心心念念想着人,而被他挂念着的人,此刻正倚窗而坐,笑观长街烟火。
炙烤到酥脆兔肉,配上醇香的美酒,一口肉来,一口美酒,何尝不是人生一快事。
苏厌浥嘴角淡笑未止,他晃了晃手中酒壶,听不见回响,这才开口:“小二,再上壶酒来。”
话音未落下,他手中的酒壶已硬生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落地声,壶身虽未碎,却也转了几圈才停下。
再看地面上,已然躺了三五酒壶。
小二端着酒水上来,仍旧是一如先前,秉承着店中的规矩劝道:“客官,这酒烈着呢,饮多了恐伤身。”
说着,他目光打量着苏厌浥,观他可有醉意。
见他眼中一片清明后,这才将酒放下,继续笑道:“客官可真是海量,您慢用。”
说罢他转身离去,而他身后,苏厌浥已拿起酒壶来....
酒水再次入喉,苏厌浥目光却是盯着街角玩闹的两名孩童,他们一大一小,正趴在地上,手持木棍,逗弄着那地上的蚂蚁,不时传来嬉笑声。
然而随着暮色愈深,天边再也透不出一丝光亮,长街灯火通明时,身着襦裙的妇人从巷口走出,她面上一副恼火的神色,来到那两个孩童面前,一手拎着一只耳朵,口中骂道:“小兔崽子,不着家了是吧?”
然而那大的倒是老实,小的却像是只滑不溜秋的泥鳅,很快便从妇人的手中钻出,边向巷中跑去,边喊道:“阿娘你好凶啊,我要告诉爹爹!”
“小兔崽子,你看你爹怕谁!”
隔得老远了,也能听见妇人的怒吼声,街上摊贩像是司空见惯,各自露出了然的笑意。
很快,一切皆被长街上的热闹掩去,谁也不会在记得先前那一幕。
唯余窗口处,一人喃喃自语道:“娘亲...”
细若蚊吟的轻语无人听见,许是长街上属实热闹,惹得对面客栈的客人推窗,探头向下望去。
不知他瞧见了什么,抬头之时,目光却微微顿住。
看着对面忽然出现的人,苏厌浥神色自若,他冲那人抬手晃了晃手中酒,挑眉笑道:“牧兄,巧啊!”
话虽如此,可他心中却不由得暗道了声晦气,竟又碰见这人了。
这人比他们足足早走了一日有余,怎会如今还留在此地?
还如此巧与他们同一间客栈。
苏厌浥心中不得不怀疑,面上却还要装作一片淡定。
而他对面,那位名唤“牧崇”的只是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便将目光移向他处,片刻后,许是觉得无趣,干脆将窗子关上。
见此,苏厌浥轻笑了声:“啧,可真够冷淡!”
只是如此冷淡之人,难道也喜爱看热闹不成?
他心中嗤笑了声,继续仰头灌了口酒,只是那眸色却越发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