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珩云殿的青铜香炉已燃尽十多炉沉水香,袅袅青烟在穹顶交织成网,又被穿堂风撕得支离破碎。
殿外暮色漫过飞檐,细密雨丝裹着草木清气,顺着青瓦蜿蜒成线,在石阶上洇开深色的苔痕。
抖落的雨珠又坠入廊下水池,泛起新的涟漪。
纪昭珩一手执伞,一手拎着食盒,广袖被细雨浸透,却浑然不觉。
檐角铜铃蒙着薄雾轻响,混着雨滴敲打油纸伞的簌簌声,倒像是谁在拨动残缺的琴弦。
那檐角的铜铃晃过十多个晨昏,不知不觉,又是半月有余。
推开门,纪昭珩收起伞来,随意放在门侧。
他抬脚跨过入殿内,沾了雨水的长靴踩在柔软的雪兔毯上,落下一道洇痕...
苏厌浥一袭白衣,正坐于躺椅之上,他手中拿着本书,看得入神,似乎是连纪昭珩何时来的都未曾察觉。
将食盒放下,纪昭珩这才轻柔开口:“阿浥。”
苏厌浥闻声这才抬起头来,目光却骤然怔愣。
不知何处来的妖风,将纪昭珩那被雨水打湿的玄色广袖掀起半幅,细密雨帘浸透了他月白长衫,布料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了挺拔的轮廓,银线绣就的云纹在湿润中愈发鲜明,似是要从衣料间浮入雨幕。
他垂眸,目光温柔凝视着苏厌浥,发梢滴落的水珠滑过冷白的下颌,沿着脖颈没入衣襟,将本就松垮的领口又浸得更开几分。
原本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松了,墨色长发半散在肩头,几缕湿发黏在白皙的脸颊上,更衬得眉骨如寒玉雕就,眼眸却似三月春风,轻柔拂过。
沾着雨珠的睫毛轻轻颤动,他故作不解开口:“阿浥?”
尾音消散在风声里,苏厌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唯有那人锁骨凹陷处那滴摇摇欲坠的水珠,在他眼中越发明显起来。
纪昭珩含情脉脉的眸光在苏厌浥脸上扫过,他上前一步,关怀问道:“阿浥?今日天寒,可有不适?”
这骤然贴近的声音如同惊雷,苏厌浥手中的书不自觉掉落,他坐起身来,移开视线,喉间动了动,方道:“雨天自是脚痛。”
不自觉将手放在心口,那里似乎跳的快了些。
真是见了鬼,今日他竟觉得此人有些我见犹怜之态。
可以这人的修为,又怎会不知避雨之术,如此装模作样,分明是做戏给他看。
如此一想,苏厌浥心中好受了些,方才那一瞬间心悸,果然是他的错觉。
闻言,纪昭珩蹲下身来,他伸手去握苏厌浥的脚,苏厌浥正要躲避,却听他道:“我已寻到为你经脉复原的法子。”
此话一出,苏厌浥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他抓住纪昭珩的手臂,目光直直盯着他:“当真?”
纪昭珩抬眸笑着应道:“自是不会哄你,我命星澜去采了九鼎血莲。”
五日前,沈星澜已带回了九鼎血莲。
“你..”
听见九鼎血莲,苏厌浥知道他所言是真,只是惊喜过后,他不解,这人为何会如此...
明明断他双腿脚筋的,不正是这人。
这人如今要为他治伤,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此,他探究的目光打量着纪昭珩,可随后,很快又笑如春花开口:“如此,便麻烦仙尊大人了。”
管他是何目的,只要他双腿恢复,能够逃离这处一次,那必然就会有第二次。
他心中暗道:等他双脚恢复,逃离此处,定要寻个山洞躲起来,功力未恢复之前,绝不能轻易露面。
纪昭珩虽不知他此刻心中的暗思,可却知他心中的疑问,他将苏厌浥的脚放在腿上,褪去长袜,低头查看他脚腕处。
那处的伤早已恢复,只是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粉色印记。
这雨已下了两日,今日天寒,一早,他便让这人穿上长袜。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寒的缘故,那处印记有些泛红。
看见这已是极淡的伤痕,纪昭珩还是难免愧疚,心中暗恼自己不该不受控制,双华乃是寒石所着,寒气会残留于伤处,即便是他后来用灵药找补,可到了阴雨天,还是免不了要让这人吃些苦头的。
他抬手,手掌轻轻覆在伤口处,运起灵力....
同时道:“伤你并非我所愿,我亦日日后悔,自是不愿见阿浥受苦。”
他此话是全然的真心,可听在苏厌浥耳中却是犹如听到了天大的玩笑。
他眼波流转间,眸光似掠过寒潭碎冰,转瞬凝成半阙未言的轻嘲,却不敢笑出声来,万一又惹了这人,不给他治腿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苏厌浥不语,纪昭珩一时也未曾开口。
温和安抚的灵力不断汇入伤处,很快,他站起身来,伸手将苏厌浥抱起,温声同他道:“今日炙了白羽鸡,还有红尾鱼汤,等你用过膳,我为你疗伤。”
苏厌浥早已习惯这人动不动便将自己抱在怀中,此刻在他怀里,他轻声应道:“好。”
........
半个时辰后,苏厌浥坐在软榻上,目光冷冷地看着纪昭珩,脸上写满了不悦。
纪昭珩一脸真挚,却又用无奈的语气开口:“阿浥,难道我还会骗你吗?须得此法才行。”
苏厌浥冷哼了声,眼中显然是怀疑开口:“你少唬我,这是什么..”
余下的话他会说,可是想起,还是免不了面露恼羞。
刚才纪昭珩这厮竟告诉他,想要用九鼎血莲治伤,需要分为三个步法。
其一,用上三莲浸泡全身,如此一连三日,其二,则是将中间的三朵莲花炼成丹服下,其三,剩余的三朵莲花制成药膏涂于患处。
此法倒是不复杂,他也能接受,可这纪昭珩这厮却提及须得他相助才可吸收药力。
也就是说,他要在这人眼皮子底下泡进药汤里。
哼!真是把他当鬼哄!
见苏厌浥的不悦已经写满了脸,纪昭珩放低了声音哄道:“阿浥,你如今没有修为,很难吸收九鼎血莲的药力。”
苏厌浥阴沉开口:“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纪昭珩抿唇,却没有解释。
苏厌浥的修为从来不是他做的手脚,他也不知为何,这人的修为竟无端消失了。
这人修的魔功诡异,他不了解,查遍古籍也未曾查到。
当初,他发现这人修为不在,便知不能让这人轻易离开自己。
可同样,出于私心,他并未将此事说出来。
就让这人以为是自己动的手脚,寻不到破解之法,又无修为傍身,这人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他继续哄道:“由我为你护法,你会更容易吸收药力。”
苏厌浥垂下眼来,思索片刻后,他还是应道:“好。”
没有什么比他双脚恢复要更为重要。
闻言,纪昭珩抱起他,向那处屏风走去。
两人穿过屏风,便到了那处苏厌浥足足待了有一年之久的密室。
普一见到这处,不好的回忆涌来,苏厌浥脸色越发难看,特别是在看见那玉床与温泉之时...
这处温泉本就是人力而为,用来药浴最合适不过了。
纪昭珩将怀里人放在岸边,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苏厌浥握住他的手,他冷着脸,僵持片刻后,方道:“不用你,我自己来..”
言罢,他动作果断又迅速,褪去那碍事的衣衫,跨入水中...
可见他急于恢复的之心。
纪昭珩眼中含着温柔的笑,他伸手,白色的瓷瓶便出现在手中。
将瓷瓶打开,一道浓郁的莲花香气传来。
那瓶中的液体如火如荼,缓缓倾泻而下....
在这液体落入水中的一刹那,整个温泉中的热水街被染成了粉色,泛着淡淡灵光与莲香...
雾气似乎也变得粉了起来,苏厌浥将自己埋于水中,藏于朦胧雾气之下。
纪昭珩同样褪去衣衫,跨入水中...
很快,独属于他的灵力在水中荡漾开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池中的热水恢复本色...苏厌浥这才睁开双目。
他起身,双脚用力踩在岸边之时,那种隐隐的痛感,似乎是消失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泡了太久的缘故,又或者是岸边湿滑的缘故,他竟脚下无力,直直摔了下来...落入纪昭珩怀中...后背紧紧贴在他胸口...除了肌肤传来的温热感,更有让人难以忽略的....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