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两人从天景峰回来后,已是半个多月过去。
这半月以来,苏厌浥一直如同先前,被囚于珩云殿。
纪昭珩待他极好,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珩云殿如同他打造的金笼,而苏厌浥就是笼中那只应当娇养着的鸟儿。
可鸟儿要的终归是自由,囚笼之中的生活再好,于他而言也是厌烦。
于是,心中不痛快的苏厌浥,自然是要免不了给他找些麻烦。
不过对于纪昭珩而言,皆是不痛不痒的,任凭这人再怎样去闹,他也只会温柔看着。
久了,这种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自是让苏厌浥提不起兴趣来。
期间,他也曾多次尝试想要恢复自己的修为,可不知纪昭珩那厮究竟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让他无论怎样也找不到关窍。
这日,苏厌浥正兴致缺缺地盯着银蛟与血蝰打斗。
它们俩吃了鳞炎果,修为皆有所提升。
苏厌浥对于手下向来都是实行竞逐之态,对于灵宠自然也是如此。
为了争宠,这两只隔三差五便会打上一架。
血蝰不是灵蛟的对手,总是落得一身伤。
起初,灵蛟会顾虑着它与主人是同出一处,自然要得主人偏爱,若是打起来,会刻意让着它,可后来,当它发现苏厌浥对它们是同等后,血蝰就没少挨揍。
那两只打的有趣,苏厌浥蜷坐在院中秋千上,目光却是抬头看向顶上的那一轮圆月。
不知何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今日他又枯坐过去。
恰逢此时,纪昭珩身着一袭银丝织就的广袖长袍踏月而来。
他手中拎着一木色食盒,长发如瀑随意束起,几缕垂落肩头,在银色衣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清冷淡然。
那张面容雪雕玉琢似的,眼眸如深潭映月,幽冷中透着疏离万物的淡漠,抿唇不言之时,端的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之色。
可这份冷淡,却在看见苏厌浥的那一瞬间如冰雪消融,笑意漫上眼角眉梢,他声音轻柔开口:“阿浥。”
苏厌浥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月亮,如同未曾听见。
纪昭珩目光在苏厌浥那双赤裸的双脚上扫过,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开口:“夜色寒凉,怎又不穿鞋?”
说着,他走上前来,苏厌浥却已起身穿上鞋子向屋内走去。
他趿拉着那双鞋,在地面上缓缓拖行,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拖沓而沉闷的“呲啦”声,每一步都带着沉重与倦怠,仿佛那鞋子有千斤重,又似他的脚步被无形的枷锁束缚。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缓慢又沉重的脚步拖得凝滞了。
纪昭珩动作一顿,这才跟上。
苏厌浥踏入殿内,步伐虚浮,宛如无根的浮萍,却还不忘踢去鞋子,赤着脚踩在那软毯上。
这处寝殿,早已变了模样,地面皆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兔绒毯,那绒毛细密柔软,似初降的瑞雪轻盈堆积,踩上去无声无息,仿若陷入了一团绵密的云朵之中。
从踏入寝殿的门槛处开始,一直延伸至床榻之畔,没有半寸裸露的地面,恰似一片无边无际的雪野。
能够让他如此讲究,自然是因苏厌浥那不喜穿鞋的习性。
一入内,苏厌浥便将自己如同一摊烂泥一样投在那方软榻上,蜷缩起身子,似一只受伤后本能寻求庇护的幼兽,单薄的身影,在偌大的软榻上显得愈发孤寂。
纪昭珩原本嘴角噙着的温柔笑意,在见到这一幕后凝固下来,他将手中的食盒无声放下,目光紧紧地锁在苏厌浥的身上,眼中满是关怀与担忧。
这样的苏厌浥是他从未见过的,哪怕是被他囚于此地,这人也是一只牙尖嘴利的大猫,稍不注意,便能挠着他满身伤痕。
“阿浥,可是发生了何事?”
纪昭珩上前轻声问道,他声音里满是疼惜,缓步走到软榻旁,半跪下来。
可榻上的人却把自己缩得更紧,纪昭珩伸出手来,却又停下。
他不知,此刻这人如此,是否是与自己有关?
可他又无需去猜,又怎会与他无关呢?
片刻后,纪昭珩还是将手搭上苏厌浥的肩头,却不料,苏厌浥忽然转身,握住他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下。
此刻他眼中满是凶狠与恐惧,舌尖尝到了血腥也未曾放开。
手腕上的疼痛没有让纪昭珩皱眉,可是察觉到苏厌浥吞咽的动作后,他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此刻的苏厌浥明显是不对劲,他不知他为何会如此,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人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像安抚孩童一般轻声开口:“我在,阿浥别怕。”
怀里的人止不住的颤抖,他将下巴抵在那人的头顶,声音坚定而温柔:“阿浥别怕,我在。”
不知过去了多久,苏厌浥在他怀中渐渐睡去,纪昭珩低头,却见泪水已浸湿了他的衣襟。
这一刻,纪昭珩只觉得心中一痛,究竟是何事,能让这人失控至此?
窗外,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殿内...纪昭珩已将人抱至床上,此刻,看着即便是沉睡也眉头紧锁的人,他只能抱着人,一遍又一遍的安抚。
心中沉思的同时,纪昭珩忽然想起苏厌浥踏月魔君这一称号的由来。
那时他们还未交手过,他继任仙尊之位也不过才短短三百余年。
有一名为闇影阁的宗门一夜之间被一魔修杀的鸡犬不留,那魔修便是苏厌浥。
那夜恰逢月圆,这人踏月而入,凭一己之力斩杀了整个闇影阁,也因此,才有了踏月魔君这个称号。
后来,此等灭门恶事,苏厌浥并不是仅仅只做了这一件,否则也不会招来仙门人人恨不得诛之的下场。
当初,纪昭珩有暗中查过,在苏厌浥手下覆灭的门派与他多少都是有些恩怨的。
唯独这闇影阁与他无冤无仇,却遭此横祸。
想到今日又是月圆,这人如此,莫不是与那闇影阁有关?
想到此,纪昭珩垂下眼来...
世人皆道,是非善恶,如苏厌浥这般便是恶人,应当人人诛之。
可于他而言,那不过是弱肉强食之下,无能之人的借口罢了。
怀中人是善是恶,他又岂会分不清。
若不是那些人招惹,他的阿浥难道会无缘无故去灭杀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