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断流的消息,像一阵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沐家村。
刚刚还沉浸在丰收在望喜悦中的社员们,一下子全都慌了神。大家伙儿丢下手里的活计,纷纷跑到山上来,围在干涸的溪边,看着一滩滩正在迅速蒸发的水洼,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天杀的!这可怎么办啊?”
“没水了,这一千只鸡不是要活活渴死吗?”
“肯定是杨家村那帮王八蛋干的!老子找他们拼命去!”一个年轻后生激动地吼道,抄起地上的扁担就要往山下冲。
“回来!”沐添丁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个后生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沐添丁,眼眶通红:“添丁哥!他们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我知道。”沐添丁的脸色同样难看,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乱。一乱,就正中对方下怀了。“现在去拼命,能把水拼回来吗?他们敢这么干,就是算准了我们拿他们没办法!”
张二奎一拳砸在旁边的一棵树上,震得树叶哗哗作响。“那咋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鸡渴死?这可是咱们全村人的指望啊!”
鸡舍里,小鸡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原本叽叽喳喳的叫声变得焦躁不安,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林杏花快步走到沐添丁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添丁,水池里剩下的水,最多还能撑三个钟头。咱们得赶紧想办法!”
三个钟头!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沐添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一个个念头闪过又被否决。
去跟杨家村理论?没用。他们肯定会说为了灌溉农田,理由正当得很,扯皮都扯不清楚。
去找刘书记?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刘书记肯帮忙,一来一回,等县里的文件下来,鸡早就死光了。杨副县长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从山下挑水上来?这条路有十五里,全是上坡。一千只鸡一天要喝多少水?靠人力挑,累死几十个壮劳力也供不上。
一个个法子都被堵死了。似乎,这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社员们看着沐添丁,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依赖。在他们心里,沐添丁就是主心骨,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有他在,天大的困难都能解决。
沐添丁感受着这些沉甸甸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这片山的地图。这里的每一道山梁,每一片林子,他都亲自走过。他努力回忆着,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水源的迹象。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在平整山地的时候,他曾在鸡舍后面不远处的一片洼地里,看到过一些特别的植物。那种植物叫“马尿骚”,根系扎得特别深,只有在地下水位比较浅的地方才能长得那么茂盛。而且那片洼地的地质,似乎是页岩和砂岩交错的结构,这种结构,是很容易储存地下水的!
这个发现,在当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在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希望!
“有办法了!”沐添丁猛地睁开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咱们自己挖井!”沐添丁指着鸡舍后面那片长满杂草的洼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就在那儿挖!底下肯定有水!”
“挖井?”
“在山上挖井?”
社员们都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怀疑。
老支书皱着眉头,走过来说道:“添丁啊,这可不是开玩笑。咱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山上,就没听说过谁能在山顶上挖出水来的。这山里头,全是石头疙瘩,怎么挖?”
“是啊,添丁,这能行吗?万一挖了半天,一滴水都没有,那不是白费功夫吗?”
“到时候鸡也渴死了,力气也白花了!”
质疑声四起。这不是大家不信任沐添丁,而是在山上挖井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我能保证!”沐添丁看着大家的眼睛,语气无比坚定,“你们看那片草!”他指着洼地里那些茂盛的植物,“这种草,只有地下有水才长得出来!我拿我的人格担保,往下挖,一定有水!”
他的自信感染了众人。大家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怀疑开始动摇。是啊,添丁什么时候骗过大家?从修路到养鸡,哪一件不是他带着大家伙儿干成的?
“干了!”张二奎把扁担往地上一扔,第一个表态,“添丁说有水,那就肯定有水!就算底下是铁板,老子今天也给它凿穿了!”
“对!干!”
“听添丁的,没错!”
社员们的热血再次被点燃。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好!”沐添丁立刻开始分派任务,“壮劳力,都跟我去挖井!铁锹、锄头、钢钎、大锤,都拿上!女社员,把家里所有能盛水的东西,水桶、水缸、脸盆,全都拿到山上来,先把溪里剩下那点水洼里的水都舀干净,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命令一下,整个村子立刻行动起来。
几十个壮劳力,扛着工具冲向那片洼地。沐添丁用石灰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圆圈,大吼一声:“就从这儿挖!”
一时间,铁锹翻飞,尘土飞扬。
表层的腐殖土很快被挖开,露出了下面黄褐色的黏土。黏土又湿又重,挖起来非常费劲,但大家心里都有着一股劲,轮番上阵,谁累了就退到一边喘口气,马上就有人顶上。
沐添丁也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第一个跳进坑里,挥舞着锄头。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往下流,跟泥土混在一起,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慢慢西斜,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井坑挖了快两米深,土质开始变了,黏土里夹杂着越来越多的小石块,挖起来更加困难。铁锹和锄头下去,只能刨下来一小块,还经常被硌得火星四溅。
“不行了,下面全是碎石层,挖不动了!”一个社员拄着铁锹,累得直不起腰。
“换钢钎和大锤!”沐添丁吼道。
几个人跳下坑,轮流用大锤砸着钢钎,发出“当!当!当!”的巨响。这法子虽然慢,但总算能一点点地往下推进。
林杏花带着女社员们,已经把溪里所有的积水都收集了起来,装满了十几个水桶。但看着这一千只嗷嗷待哺的小鸡,这点水,简直是杯水车薪。她焦急地看着挖井的方向,手心全是汗。
刘建军那边也来了电话,是林杏花抽空去小卖部打的。刘建军听了情况,也是又惊又怒,大骂杨副县长无耻,说他马上想办法协调,但言语间也透着为难。杨家村那边把手续做得滴水不漏,以“抗旱保收”的名义申请截流,县水利局那边是杨副县长的人,早就批了。他要推翻这个决定,需要开会研究,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这个消息,让大家伙儿心里最后一丝侥GLISh希望也破灭了。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脚下这口还没见到水的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汽灯被点亮,照亮了这片挥汗如雨的工地。
井坑已经挖了超过四米深。
“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跟之前的声音完全不同。
“坏了!”挥舞大锤的张二奎骂了一声,“下面是整块的大石头!”
几个人用钢钎试了试,无论从哪个角度,往下都是坚硬无比的触感。他们挖到了一整块巨大的岩石!
这个发现,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看着坑底。挥舞了一下午的汗水,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绝望的结果。
社员们脸上的那股劲儿,瞬间就泄了。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说不出话来。有人茫然地看着沐添丁,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鸡舍里,小鸡们的叫声已经开始变得嘶哑、微弱。有些体质弱的,已经蔫蔫地趴在地上不动了。
绝望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