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的腥甜还未散尽,楚凌仙猛地睁开眼时,睫毛上还挂着半透明的冰晶。
她挣扎着坐起身,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往下淌,却在触及心口时被一股暖流传开。周遭是望不到边际的药田,各色植株在岩壁渗下的微光里泛着莹润光泽,最寻常的蒲公英都顶着金球般的灵力光团,风过时簌簌落下的不是绒毛,而是点点流萤似的灵气。
“这是……”她指尖抚过身旁一株叶片如碧玉雕琢的药草,指腹刚触到叶缘,那叶片竟轻轻蜷缩起来,叶脉间浮出淡青色的纹路,像极了修士运转灵力时的经脉图。
鼻间萦绕着清苦中带甜的异香,她这才发觉丹田处原本枯竭的灵力竟在缓缓复苏,就像久旱的土地遇上了甘霖。那日被血影楼追杀时强行催动秘术的反噬还在骨血里作乱,可此刻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服上品丹药,连带着断裂的肋骨都不那么疼了。
目光扫过谷地深处,那里矗立着半座坍塌的石屋,断墙上依稀可见模糊的刻痕。楚凌仙扶着岩壁站起身,走过去时踢到了一块嵌在土里的青石板,石板上“玄清门药圃”五个字虽被青苔覆盖,笔锋间的苍劲却依旧凛然。
玄清门……那个在三百年前一夜覆灭的仙门,竟还有遗迹留存于此?
她正怔忡间,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去,是株通体赤红的药草,叶片卷曲如莲座,顶端结着颗形似心脏的果实,表皮上跳动的纹路活像真的脉搏。楚凌仙脑中轰然一响,这分明是《百草经》里记载早已绝迹的回魂草,据说能让人回溯前尘,却也可能因灵力过烈反噬心智。
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饥饿,那是灵力透支后的本能渴求。回魂草的异香像带着钩子,顺着喉咙往肺腑里钻。她咬了咬牙,如今身陷绝境,哪怕是毒药也得搏一搏,伸手便将那颗果实摘了下来。
果肉入口即化,清甜汁液顺着喉管滑下,瞬间化作滚烫的热流直冲头顶。楚凌仙眼前猛地炸开一片血色——
残阳如血,染红了玄清门的白玉石阶。身着月白道袍的女修士怀里抱着襁褓,发丝被剑气削断了几缕,嘴角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她身后是冲天的火光,青石板上流淌的不仅是雨水,还有混着碎骨的血浆。
“苏师弟,这孩子是玄清门最后的血脉,”女修士将襁褓塞进一个黑衣男子怀里,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她身上有母蛊,旁人拿不走……等她长大,让她忘了这里,忘了一切……”
黑衣男子抱着襁褓的手在发抖,他袖口绣着的苏家图腾被血浸透:“师姐!我带你们一起走!”
“走不了了。”女修士突然笑了,笑得眼泪混着血珠滚落,“告诉她,若有朝一日见到半块凤纹玉佩,便是……”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楚凌仙捂着头蹲下身,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像碎玻璃扎进脑海,女修士决绝的笑容和婴儿微弱的啼哭在耳边反复回荡。那个黑衣男子袖口的图腾,和她从小戴到大的长命锁背面的花纹一模一样。
苏家……她的苏家,竟和玄清门有着这样的渊源?
心口的玉佩突然发烫,她猛地攥紧掌心,那半块从出生就贴着肌肤的凤纹碎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掌心里突突直跳。就在这时,谷地深处传来一阵尖利的兽啸,紧接着是铁器碰撞的脆响。
楚凌仙屏住呼吸,贴着断墙挪到石屋残垣后。
三道黑衣人影正围追着一团雪白的影子,黑袍上绣着的血色骷髅在微光里泛着阴森的光——是血影楼的人!其中两人捂着伤口,显然刚经历过打斗,剩下那个手持弯刀的汉子正狞笑着挥刀劈向雪影:“孽畜!把玉佩交出来,还能给你个痛快!”
那雪影竟是只灵狐,通体雪白的皮毛上沾着血污,九条蓬松的尾巴此刻只剩下三条还能勉强摆动,另六条都软软地垂着,想必是受了重伤。它脖颈间挂着的半块玉佩在跑动中晃出莹光,楚凌仙看清那玉佩形状的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
那分明是和她掌心碎玉能严丝合缝拼在一起的另一半!
灵狐被弯刀逼到岩壁死角,它抬起琥珀色的眼瞳,看向楚凌仙藏身的方向时,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血影楼的汉子见状大笑:“还想找人帮忙?这谷里除了我们,只有死人!”
他的刀带着腥风劈下的刹那,灵狐突然扭转身体,非但没躲,反而朝着楚凌仙的方向猛冲过来。那三个血影楼修士都是一愣,楚凌仙也惊得忘了反应,眼睁睁看着灵狐像道白箭般撞向自己的眉心。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只有一阵冰凉的触感。
灵狐的额头抵在她眉心的瞬间,九条尾巴突然齐齐炸开,雪白的皮毛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楚凌仙脑中像是被塞进了无数碎片——蠕动的蛊虫、祭祀的篝火、女修士在祭坛上滴落的血珠、还有那句反复回响的话:
“母蛊非控人,乃护魂……以血为引,可唤万蛊护主……”
“护魂……”楚凌仙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掌心的碎玉突然飞了出去,与灵狐颈间的玉佩在空中拼合成完整的凤形,发出璀璨的金光。
那三个血影楼修士脸色骤变:“凤纹合璧!这丫头是……”
他们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楚凌仙体内突然爆发出的灵力形成了巨大的气浪。她自己也懵了,只觉得丹田处有什么东西破体而出,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那些原本蛰伏在经脉里的微弱蛊虫突然苏醒,在皮肤下游走成金色的溪流。
灵狐虚弱地倒在她脚边,琥珀色的瞳孔渐渐涣散,却还在用鼻尖蹭着她的靴角。楚凌仙下意识地伸手去抱它,指尖刚触到狐毛,就听见身后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
回头时,只见那三个血影楼修士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他们的黑袍下渗出黑色的血,皮肤像被什么东西从里往外啃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是蛊……她身上有母蛊!”有人发出绝望的嘶吼。
楚凌仙这才明白灵狐传递的信息是什么——母蛊从不是用来控制他人的武器,而是玄清门留下的最后一道护身符,能召唤天地间的蛊虫反噬伤害宿主的人。
可这认知带来的震撼还没散去,更让她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
那三个修士溃烂的伤口里,爬出的不是寻常蛊虫,而是通体漆黑、长着人脸的怪虫。它们落地后竟朝着楚凌仙的方向叩首,像是在朝拜君王。
“这不可能……”楚凌仙后退半步,撞到了身后的断墙。
就在这时,谷地入口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缓步走来,他手中把玩着颗白玉棋子,嘴角噙着温文尔雅的笑,可那双眼睛扫过地上挣扎的血影楼修士时,没有半分温度。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男子的目光落在楚凌仙身上,精准地停留在她脚边的灵狐和空中悬浮的凤形玉佩上,笑意更深了,“楚姑娘,别来无恙?”
楚凌仙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认得这个人,三日前在镇上茶馆,曾与血影楼修士擦肩而过时,这人就坐在窗边喝茶,当时只当是寻常书生,此刻才发现他腰间玉佩上刻着的,竟是玄清门的云纹。
而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男子靠近时,她脚边濒死的灵狐突然发出一声充满恐惧的哀鸣,九条尾巴剧烈地抽搐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存在。
男子注意到灵狐的反应,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这只守玉狐,三百年了,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合适的人。”他弯腰拾起地上一块血影楼修士的碎骨,指尖碾动间,骨头竟化作了齑粉,“不过没关系,母蛊既然觉醒,有些账,也该算了。”
楚凌仙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刀柄。她不知道这人是谁,却能肯定他绝不是善类。而他话里的“三百年”和“算账”,像两把淬了毒的钩子,勾得她心头发紧。
灵狐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转向谷地西侧的暗河。楚凌仙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暗河水面上漂浮着几片奇异的蓝藻,在水流中组成了模糊的箭头形状。
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突然低笑出声:“想跑?”他抬手一挥,袖中飞出数道白绫,瞬间缠住了楚凌仙的手腕,“楚姑娘,你以为玄清门的药圃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白绫上带着熟悉的灵力波动,楚凌仙猛地想起回魂草记忆里,那位女修士道袍上的纹路。这白绫,分明是玄清门的法器!
她挣扎间,掌心的母蛊突然躁动起来,那些人脸黑虫竟齐齐转向男子,发出威胁的嘶鸣。男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看来,母蛊倒是比我想象中更认主。”
就在这时,暗河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上游坠落。男子皱眉望去的瞬间,楚凌仙突然想起灵狐传递的最后一个画面——暗河尽头的溶洞里,藏着玄清门最后的秘密。
而那秘密,似乎与她身上的母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