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意识像是从一口深井里被捞出来,四肢还沉在水中,心却已经浮到了水面。他睁开眼,太极图仍在旋转,但速度慢了下来,像是一台耗尽力气的老机器,发出低哑的嗡鸣。那些环绕的剑招图谱不再乱飞,而是规整地排列成圈,如同臣子列队,朝着中心那一点缓缓俯首。
他坐在空中,姿势没变,剑依旧横在腿上。护罩早已散去,十七剑的痕迹也如潮水退去,只留下皮肤下隐隐的热流,在经脉里打转。他知道,刚才那一关算是过了——人没疯,也没死,反而把“合”字嚼出了点味道。
可还没等他喘匀这口气,远处忽然裂开一道光缝。
不是石室里的那种裂缝,也不是虚影化阵时的金点拼接,而是一道实实在在的门形缺口,边缘泛着青铜色的锈光。从那里面,慢慢浮出一座平台,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细密纹路,像是某种古老文字,又像是干涸的河床。
最醒目的,是平台上刻着的一道剑痕。
五丈长,笔直贯穿整个台面,深不见底。它不发光,也不动,可林风一看到它,胸口就猛地一缩,仿佛被人用冰锥捅了一下。
系统提示立刻弹出:【检测到时空反噬波动,解除该剑痕需具备顶级护体功法。建议融合《易筋经》真气覆盖全身,否则神魂将遭撕裂。】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掌心老茧还在,外卖箱把手磨出来的那层厚皮,这些年一直没褪。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剑柄上的刮痕,然后闭眼,体内真气一转,丹田处一股暖流冲出,顺着奇经八脉奔袭而去。皮肤渐渐泛起一层淡金色,像是披了层薄铜衣。
这是他在少林秘境里抢来的《易筋经》融合权限,原本打算留着保命,现在看来,保命的方式就是往前走。
他站起身,脚底没有实地,却走得稳。一步,两步,朝着那剑台靠近。越近,空气就越紧,像是走在暴雨前的闷天里,耳朵发胀,呼吸吃力。等他踏上剑台边缘时,整条右臂已经麻木得不像自己的。
但他还是迈了进去。
剑痕就在眼前。他蹲下身,手指悬在起点上方,没急着碰。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刻痕。燕十三死前都没能用出的第十五剑,不是招式,不是变化,而是一种“断”。斩断什么?他不知道。但他隐约感觉到,这一剑,和他自己有关——和那个背着行囊离开神剑山庄的年轻人有关,和边关雪原上结庐而居的夫妇有关,也和他这个莫名其妙穿过来、拿着外卖电动车闯江湖的人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触感不像石头,也不像金属,倒像是碰到了一张绷紧的皮膜。下一瞬,整道剑痕骤然亮起,金光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像火山爆发般直冲头顶。林风整个人被掀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剑台内壁上,喉头一甜,但他死死咬住牙,右手始终没松开。
金光缠上他的手臂,顺着血管往里钻。识海瞬间炸开,无数画面冲进来——
一个少年在雪地里练剑,每一剑都带着哭腔;
一把黑鱼皮鞘的长剑插在土里,剑穗被风吹得乱颤;
一场大火烧塌了木屋,女人倒在门口,手里攥着半块玉佩;
还有……他自己骑着电动车穿过雨幕,车轮打滑,身体失控前的最后一念是:“今天这单要超时了。”
这些事明明没发生过,可他偏偏觉得熟悉,像是梦见过很多遍。
“啊——!”
他终于叫出声,声音在封闭空间里来回撞击。身体开始抽搐,左手抓地,指甲崩裂也不觉痛。系统疯狂报警:【识海负荷超限!是否中断融合?】
他没选“是”,也没选“否”,而是把左手也按了上去,双掌贴住剑痕两端,像是要把自己整个塞进这条缝里。
就在他几乎撑不住的时候,背后传来脚步声。
轻,缓,带着一丝犹豫。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林风。”慕容秋荻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你根本不懂这一剑的意义。”
他没应,牙关咬得咯咯响。
她走近几步,站在剑台边缘,手中情殇剑出鞘三寸,剑气微吐。“十五剑,不是留给外人的。”她说,“它是谢家最后的底线,是燕十三用命封印的东西。你凭什么承受?”
林风终于抬头,嘴角带血,眼神却亮得吓人。“凭我……也是个不肯认命的傻子。”
话音未落,剑痕猛然震动,金光暴涨,将两人同时笼罩。慕容秋荻被气浪掀退数步,情殇剑彻底出鞘,剑气横扫,竟在空中划出一道与剑痕完全相同的轨迹。
她瞪大眼。
“不可能……你怎么能引动它?!”
林风没理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识海。那股洪流终于平缓下来,不再是乱砸的画面,而是一段段清晰的心法口诀,一句句古老的剑道真言,全都围绕着一个字——
断。
断因,断果,断时间之线,断命运之链。
十五剑,不在手上,在人心深处最不愿割舍的那一段过往。
他忽然明白了燕十三为何自刎。
不是败给谢晓峰,而是败给了这一剑本身。
因为它太清楚,太真实,太不留情面。
而此刻,这段完整的心法正一点点沉入他的骨髓,像是要把他重新铸一遍。
慕容秋荻再次上前,情殇剑高举,剑尖对准他的后心。“我不许你拿走它!”她吼道,“那是我的执念,是我的债,是我的——”
话没说完,剑台四周忽然升起一圈无形屏障,将她隔绝在外。她一剑劈下,剑气撞上屏障,反弹回来,震得她连退七步,单膝跪地。
她抬起头,眼中全是不甘。
林风仍跪在剑痕前,双手贴地,身体被金光包裹,像是一尊正在重塑的铜像。他的呼吸变得极轻,心跳几乎不可闻,可眉心那道竖纹却越来越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成型。
十五剑的轮廓,终于完整浮现。
不是招式,不是轨迹,而是一种“存在”的方式——如同黑夜降临,无声无息,却让所有光都失去了意义。
慕容秋荻撑着剑站起来,声音沙哑:“你以为得到它就能解脱?错了……它只会让你看得更清楚,痛得更彻底。”
林风的手指动了动。
金光之下,他的嘴角似乎向上扬了一下。
像是笑,又像是抽搐。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凝聚一丝极淡的剑意,不攻不防,只是轻轻点向虚空。
一点涟漪荡开。
剑台震动。
金光凝成一线,顺着他的指尖倒流回剑痕之中。
整道痕迹,从末端开始,一寸寸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