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真真的手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整个人从昏睡中弹了起来。她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睛睁得极大,却不是看人,而是盯着香炉后那片剥落的墙皮,仿佛那里正站着谁。
林风原本盘膝坐着,剑横在腿上,听见动静立刻睁眼。他没动,只是右手已悄然搭在剑柄上,指节微微发白。
“你哥死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石头,“你明明看见了,你就在旁边,可你什么都没做。”
林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在梦里又回到了那天。
他慢慢松开剑,起身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我不是旁观。”他说,“我背着他跑了三里地,直到他咽气。”
她眼神晃了晃,嘴唇抖着:“那你为什么不报仇?为什么不去杀慕容秋荻?”
“因为我要活着。”林风语气平静,“死容易,活才难。你哥把我当兄弟,他要的是你活下来,不是陪你一块死。”
她咬住下唇,指甲抠进掌心,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压抑了很久的哭声终于挤出来一点。她想站起来,膝盖刚一用力就软了下去,却被林风一把扶住肩膀。
“别硬撑。”他说,“你现在站都站不稳,拿什么去拼命?”
“我不用你管!”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指尖划过他的手腕,留下几道红痕,“你们都是这样,嘴上说护着我,其实只想让我躲起来!可我躲够了!我哥被人砍成八块的时候,谁来护他?啊?谁?”
她的声音越拔越高,到最后几乎破音。话音未落,体内残毒竟被情绪激荡牵引,顺着经脉逆行而上,直冲膻中穴。她脸色瞬间发青,呼吸急促如风箱,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林风早有准备,左手迅速按住她肩井穴,一股温和内力缓缓渗入,压制住乱窜的毒气。与此同时,系统提示在脑海中浮现:
【检测到目标人物仇恨值超标,是否启动“仇恨疏导”功能?消耗20融合点】
他没犹豫,直接确认。
能量流转的刹那,他感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像是被拉进一条狭窄的通道,沿着对方经脉一点点推进。先是肩颈,再是胸腹,最后停在心口附近。那一团郁结的戾气像块冻住的泥,又沉又硬,堵在那里不肯散。
他闭眼,放慢呼吸,引导着内力一圈圈化开那股执念。
时间一点点过去。
铁真真的喘息渐渐平稳,脸上的青色退去,眼神也从空洞转为清明。她靠在香炉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衣角,肩膀微微发抖。
“你哥临走前说了什么?”林风轻声问。
她顿了顿,声音很小:“他说……‘真真,跑快点’。”
“他拼了命让你活。”林风说,“你现在要去送死,对得起他吗?”
她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洇出一个小黑点。
外面风穿庙堂,吹得残烛忽明忽暗。香灰轻轻一颤,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谢晓峰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框下,手里依旧提着那个布包,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铁真真,又落在林风身上。
“仇恨蒙心,剑道难进。”他说。
林风抬头看他。
“你帮她压住情绪,是好事。”谢晓峰走进来,将布包放在地上,“可这就像拿石头压草,根还在,迟早再长。”
“我知道。”林风点头,“但总得先让她能站稳。”
“那就得让她明白——报仇不是目的,活着才是。”谢晓峰走到铁真真面前,蹲下身,声音不高,却清晰,“你恨慕容秋荻,没错。但她若今天杀了你,只会笑,不会痛。你死了,她多一个踏脚石;你活着,她才真正坐不住。”
铁真真抬起泪眼,看着他。
“你以为拼命就是勇气?”谢晓峰继续说,“不是。忍着不死,扛着痛往前走,才是。”
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谢晓峰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向门口。
“等你能拎起那根木棍打满三百下,再来谈报仇。”他留下这句话,人已消失在门外。
庙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风坐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疏导完铁真真的情绪,他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手臂也在微微发颤。不是累,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触动了。
他也恨。
恨自己不够强,恨那些来不及救的人,恨命运总把人逼到死角。他练太极,学神剑三式,想突破夺命十四剑,哪一样不是为了赢?为了不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倒下?
可谢晓峰说得对——太想赢的人,练不出真正的太极。
他想起昨夜那剑,自然而然地退出去,没有招式,没有念头,只有一股顺劲。那一刻,他不是在“用”剑,而是剑随身走,身随意行。
而现在呢?
他低头看向剑柄,手指缓缓收紧。
是不是他也被什么困住了?
不是伤,不是毒,也不是融合点不够。而是心里那股“必须变强”的执念,像根绷得太紧的弦,随时会断。
他慢慢松开手,把剑轻轻放在一旁。
然后重新盘膝坐下,闭上眼。
不再想着出招,也不去回忆任何功法套路。他就这么坐着,听着铁真真的呼吸,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温度,任由思绪沉下去。
时间仿佛变慢了。
风吹进来,拂过耳际,像有人在耳边说了句什么,又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胸口一松。
不是内力运转的结果,也不是系统提示带来的变化,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肩上一直压着的东西,忽然轻了。
他睁开眼。
铁真真已经靠在香炉边睡着了,脸色恢复了些血色,眉头也不再紧锁。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走到院中那块半埋地下的石墩前。
捡起昨天那根木棍。
第一棍下去,震得虎口发麻。
第五棍,手臂开始发抖。
第十棍,石墩晃了一下。
他没停,继续打。
一下,又一下。
棍影翻飞,节奏稳定,不再追求速度,也不计较力气。每一击都实实在在落在石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一百小时,谢晓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今天怎么主动加量?”
林风收棍,转身看他:“您不是说,明天要打两百下?”
“可我没让你今晚就练。”
“我想试试。”林风喘了口气,“站着不动很难,但打桩的时候,反而静得下来。”
谢晓峰看着他,眼神微动。
“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打桩?”他问。
林风摇头。
“因为桩不会还手,也不会夸你。”谢晓峰走近几步,“它只告诉你一件事——你有没有真正在练。”
林风笑了下:“所以我现在是在练,还是在演?”
“你刚才那一百棍,前三十是演,中间四十半真半假,最后三十——是真练了。”
林风低头看手中的木棍,顶端已有裂痕。
“看来还得换根新的。”
谢晓峰没接话,只是看了眼睡在庙里的铁真真,低声说:“她今天能醒过来,说明心里还有光。怕的不是恨,是连恨都懒得起了。”
林风点头。
两人沉默片刻。
“您说,人能不能彻底放下仇恨?”林风忽然问。
谢晓峰看了他一眼:“不能。但可以把它变成别的东西。”
“比如?”
“比如走路的力量。”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明天这个时候,我还来。”
林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棍。
然后举起它,对着月光。
裂痕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换棍,也没停下。
转身面向石墩,再次挥出一棍。